楊渡：小燈泡能照亮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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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燈泡能照亮誰的心？
文|楊渡
（台灣作家）
3月28日，台北市發生一起震驚所有人的命案。上午11時許，一個母親帶著四歲的女兒要去內湖的西湖捷運站接祖父回家。女兒小名叫小燈泡，她正學騎著沒有帶鏈條的小自行車，兩隻小腳不住蹬呀蹬地滑行。在環山路一帶，她要從人行道上坡進騎樓，於是更用力地蹬呀蹬。
此時來了一個青年，靠近了小燈泡。她的媽媽以為是他想幫助孩子推上騎樓，微笑看著。不料那人從身後抽出一把菜刀，朝著小燈泡猛然砍去，一刀一刀，竟沒有停止。媽媽大驚衝過去，卻已經來不及了，小女孩脆弱的頭顱已被砍斷了，立時身首分離，鮮血狂噴。媽媽衝過去拉住兇徒的手，但她的力量不夠，無法阻止暴行。此時旁邊七個路人也衝過來，一起制住兇手，將他壓在地上。但小燈泡的血液瞬間流盡，生命已無法挽回。
被抓獲的嫌疑人
警察把兇手帶回警察局，群眾還無法停止憤怒，包圍警局，想圍打他。偵訊過程中，兇手一度要警察下跪，自稱是「堯帝」，是「四川王」。警方在他的住處查獲的資料顯示，他有吸食毒品安非他命前科，曾至醫院就診，甚至對自己的母親動粗被捕。
正是這樣的社會邊緣人，成為這場令人髮指的命案的兇手。
台灣社會的反應，典型地呈現出一個集體受傷的心理。第一反應是集體恐慌。每一個父母都憂心，傍晚時分，大部分父母都去學校門口接孩子下課。
在恐慌的心理下，人們想要找到急速有效的解決方案。對兇手判處極刑，讓這樣的兇手從社會絕跡，就成為憤怒的出口。但台灣的正常法律程序很長，速審速結幾不可能。以前兩個殺童案的兇手曾被判處無期徒刑，集體的憤怒於是轉向要求死刑。人們責怪法院不判死刑，政府執行死刑不力，是導致兇手敢於找兒童下手的潛因。而「廢除死刑聯盟」組織就成了集體憤怒的替罪羊。
小燈泡的媽媽
最嚴重的是，人們開始問：那全台灣精神有問題的人是不是都該抓起來，送醫院治療？否則以後誰能保證精神病患者不會拿著刀在路上亂砍殺人？台北市市長柯文哲甚至表示，「嫌犯根本不在現在所謂防護網的監視名單內，要如何重新建構一個，不只是在台北市，而是整個台灣社會都比較安全的社會安全網，是未來一段時間內要重新思考去做的事情。」他隨即下手把政治大學校園裡一個看起來精神有點問題的「搖搖哥」給抓了。此君在政大很久了，精神不正常，不斷搖頭，同學都認得，平日本來無害，此時就成了靶子。
不僅如此。精神有問題最嚴重的地方，一定是容納著社會上的挫敗者、遊民、失業者的地方，如萬華、台北車站地下停車場、舊社區、荒廢地下通道等等。全台灣各地都有這樣的地方，那所有的邊緣人，是不是都要抓起來，送進精神病院？政府的醫療機構容得下嗎？
這時，人們才發現問題比想像更複雜。因為精神醫療需要有醫生做專業判斷，就每一個患者的性質、輕重、情況，進行適當的診療醫治，並非全部抓進去精神醫院隔離，問題就解決了。這是荒謬的思維。可是在案件發生時，社會一片恐慌聲中，台北市竟也發生此事，真是枉費了台北市有一個醫生出身的市長。
台北民眾在街頭悼念小燈泡
就遏止兇案效果來說，速審速決，對殺童案犯或隨機殺人者處以極刑，是非常必要的。因為殺害弱小者的兇手本質是懦弱的，死刑對一般的懦弱者確實有嚇阻作用。但新聞熱潮過後，誰來做長期的監督？監督法令有無實際立法修正，關心邊緣人的社會安置，關心精神病患的治療，關心公共空間的安全，關心毒品的交易，遏制毒品的泛濫等等？這些都不關心，卻只是想通過死刑來遏制突發性的犯罪，是很難奏效的。
網路激起情緒，情緒帶來憤怒，憤怒帶來行動，行動只有衝動，衝動過後什麼改革都未實現。那這個社會還有什麼希望？
說到底，除了嘴炮，我們能改變什麼？
或許，小燈泡的父親在告別式的話，具有啟示性的意義：「用心去感受彼此的溫度，同時要把關懷的觸角伸出去，哪怕只是一句謝謝，一通關心電話或是一場認真的聆聽，都能讓周圍的人感到溫暖。另外，選擇原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爸爸是這麼地愛你，看到你受苦時，爸爸的心也被狠狠地撕裂了。爸爸知道我需要很長的時間來療傷，也許是一輩子。但是爸爸發現怨懟和仇恨不會是對的方法，那只會讓邪惡滋長，唯有愛和原諒才能讓爸爸的內心獲得真正的平靜。」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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