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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博彥和黃承聰重新「發明」了照相這件事

從官方照上看起來,來自香港和新加坡的林博彥和黃承聰就像是兩個戴著防毒面具的恐怖科學怪人,正在紅色暗房裡研究某種生化武器——怎麼都不像搞攝影的。事實上,他們也更喜歡稱自己為「業餘攝影愛好者」。然而,就是這兩位「業餘人士」,斬獲了剛剛結束的「第八屆三影堂攝影獎」大獎,並得到了包括 MoMA 攝影部總策展人在內的評審團的高度好評,其中一位叫町口覺的日本評委大叔這麼說道:「(他們)非常出眾,把別人都甩在了後面,這種閃閃發光的年輕人在日本沒有」,在得知了我的作者身份後還一個勁兒地強調:「你一定要寫他們的專訪啊!」

林博彥和黃承聰重新「發明」了照相這件事


林博彥和黃承聰合照,圖片版權歸兩位藝術家所有

讓兩人獲得大獎的這組作品名為《兩位業餘攝影愛好者不合時宜的工具》,除了聽起來拗口,看上去也確實有點費解,連三影堂攝影獎的評委之一榮榮都坦言「初評的時候看了好幾遍都沒明白」。作品由三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一台用紙筒製作的2米長「針孔相機」,這個像炮筒的照相機看上去荒誕,卻把拍照(shoot)這一行為的入侵性進行了放大。作品「使用遠攝影針孔相機打鳥:短途旅行#5」中,林博彥和黃承聰舉著望遠鏡站在公園裡,彷彿隨時要用「炮筒相機」對準飛來的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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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遠攝影針孔相機打鳥:短途旅行#5,微噴輸出,37.5 x 30寸,2015


在第二部分,我們會先看到一台有五個方向的立體針孔相機,感光底片是個玻璃圓球。拍攝中,周圍 360 度的景象都會被壓縮到球面上形成一張立體負片。兩人還對一台舊旋轉式幻燈機進行了改造,把功能由「投影」反轉為「吸光」,並將幻燈片替換成未經曝光的膠片。由此,每按下一次幻燈機都是對玻璃球的一次翻拍——現實和圖像、負片和正片、立體和平面相互「翻譯」。

最後一部分林博彥和黃承聰給一個舊翻字時鐘的所有數字都貼上了膠片,這部名為「河原溫的鐘」的相機在每回翻頁時都會完成一次曝光,從而得到一系列時鐘前方景象與數字相交疊的照片。物理上的時間流逝賦予圖像本身以時間感,而它們排列在一起確實有點日本藝術家河原溫「日期繪畫」中的形式感。

林博彥和黃承聰重新「發明」了照相這件事


將一台幻燈片投影機變成相機的一次改裝,微噴輸出,30 x 24寸,2015


「相機的結構直接影響著照片呈現的樣子以及我們對周圍世界的認識,雖然使用相機變得越來越方便,但我們其實並不了解它是怎樣工作的。這無形中對製作影像與了解世界產生了一種限制。」林博彥和黃承聰說。「只要有感光的物體,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為相機。相機的改造基於我們對暗房和成像原理的了解,相對來說它們會更具靈活性,整個系列就是想嘗試看工具會給影像帶來什麼意義、影像製作過程又能發生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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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負片#18,微噴輸出,24 x 19.2寸,2015


換句話說,當你的女朋友還在根據網紅推薦研究哪款美顏 app 能把皮磨得更光滑,你那剛退休加入夕陽紅攝影協會的爺爺還在舉著長焦單反拍樓下小區的出水芙蓉,而你也剛買了幾本馬格南攝影大師的畫冊準備磨刀霍霍修鍊成一個攝影青年的時候,林博彥和黃承聰回到了200年前達蓋爾等人發明照相機時的狀態,重新思考:攝影到底是什麼?回去後,我在微信上對兩人進行了採訪,問了問他們為什麼不好好拍照以及怎麼把攝影搞得像科學實驗的。


創想計劃:為什麼不好好拍照?是因為什麼讓你們開始反思拍照這件事?


林博彥:其實我也喜歡拍照的,但是我人比較悶,沒什麼故事可說。拍其他東西呢,很多時候我又不明白我為什麼要拍。我也不喜歡放一些有待解讀的「符號」在照片里。所以有時候我覺得,相比於關注畫面里可以看得到的東西來說,去思考一張照片是如何被拍出來的,或者拍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對我來說更有吸引力。


黃承聰:在做這個項目之前,我會做一些更偏商業的攝影,比如給雜誌拍產品靜物。但拍這些東西沒什麼驚喜,也比較俗套。有段時間我覺得沒必要再產出新照片了,因為它們不過是一些大家已經見過的東西的重複,這導致了我對創作媒介的某種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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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有五個針孔的相機,微噴輸出,20 x 16寸,2015


這跟你們一開始決定學攝影的期望有所差別吧?


黃:一開始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創作一些這樣的作品,我最早其實是想做個廣告攝影師。

林:這個嘛,我很喜歡一股腦兒地把精力投放在一件事上面。萌生讀攝影的念頭原因其實很無聊,就是讀到川內倫子的日記,見她很多篇的日記都只寫著「x月x日,今天去暗房,沖照片、放照片。去運動,回家休息。」然後我覺得每天的生活可以充滿著拍照片和洗照片的感覺很棒。但現在我基本上已經很少拍照片,平時也就只是用手機進行拍攝,可以說跟預料中正好相反……一開始對攝影師充滿了許多浪漫的幻想,啊哈哈哈。


黃:對,我也是這種感覺。


你們的作品看起來確實太不像傳統的攝影藝術,更像是研究……你們自己是怎麼定義的?


林:我喜歡去想一些有點無聊的問題,做一些有的沒的胡鬧或者說實驗。這些實驗也不是特別有科學成分,就用一個偽科學的包裝去包裝一下。當然,認真一點來說的話,其實做研究和做藝術有相通的地方,都是要了解問題,通過研究、實驗去探索一些東西,都是探索的過程吧。


黃:無論藝術和科學,在工作方式上是相似的,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非得把我們歸類。


林:我覺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兩個都不是當科學家的材料,但對科學、或者看上去很科學的東西,或者用科學的語言去表達的東西有興趣,這些就都融入在作品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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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負片#17,24 x 19.2寸,2015


在學習攝影之前,林博彥的專業是建築,黃承聰是學生物科學的,這些經歷有沒有影響你們的攝影實踐呢?


林:讀建築的時候,你的設計理念和你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要問自己為什麼,老師也會問你,為什麼要用這個手法來表達。所以我做攝影的時候也常問自己,我的概念和手法中間的緊密性夠不夠。我所做的每一步都希望能在邏輯上比較合理。當然,讀建築的時候也訓練了一些做手工和建造方面的技巧,此外對材料、媒介的性質等方面會更關注,這在攝影上也很有用,會用一個更批判的眼光去看待攝影這個媒介,提出更多問題。


黃:(我本來的專業)可能有一點影響……比如在實驗室里的工作方面,我總有一本筆記本來記錄數據什麼的,就有點強迫症的意思吧。另外,實驗室的環境總是要求很精確的,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我們在製作照片時,也需要對光線有非常精確的控制。


這個項目的想法是在什麼契機下產生的呢?


林:就是有一天Chong(黃承聰)列印了一張很大的照片,運過來的時候時候有一個1.6-1.7米的紙筒,我就到他房間玩這個紙筒,然後就想,如果我的鏡頭有那麼長的話還挺好玩的,也可以炫耀。然後就開始嘗試用紙筒拍照。


黃:一開始只是在玩,玩著玩著這個想法就開始生成,開始以批判的眼光看待我們一開始提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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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範:如何使用經過改裝的 Ektapro 9020 Cine 翻拍玻璃球負片#17,微噴輸出,20 x 16寸,2015


你們在一起合作有多久了,平時是怎麼合作的怎麼分工的?


林:我們二年級時就成為了舍友,跟另外三個做攝影的同學一起住。真正的合作大概在一年半到兩年前開始的。因為住在一起,基本上什麼都可以一起做,分工也主要出現在一些比較複雜的程序上,比如做那個時鐘相機時,要在拍照之前先把它拆開,給數字牌塗上膠水貼上相紙,再放回到鍾里,這都是在暗房裡做的。我們一般要在暗房裡待4、5個小時,慢慢就出現了某種默契:他總是負載拆和安裝鍾,我就負責切東西和粘貼。


黃:Jeff(林博彥)在設計和做模型方面很擅長,我就更多負責光的控制和提意見。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其實我們每天的安排蠻簡單的,早飯、工作、晚飯、睡覺……就這樣。做時鐘相機那段時間,因為我們沒有足夠大的暗房,只能在晚上11、12點開始工作,就在Jeff的卧室用一塊黑窗帘擋上,有幾次我們通宵工作,就得在早上天亮之前趕緊做完。


林:洗衣間也是我們的暗房,這個地方特別小,就在廚房旁邊,有時候我們在裡面工作,就能聽見另外的同學在外面吃飯、講八卦,我們就躲在洗衣間里偷聽,但不能出去,因為會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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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經過改裝的 Ektapro 9020 Cine 所翻拍的玻璃球負片#17,微噴輸出/ 35mm 幻燈片投影,16 x 12.8寸/尺寸不定,2015


在全黑的環境里做時鐘相機是不是你們的工作中最難的部分?


林:這個還挺好弄的,沒有太難,你把工具放在特定的位置上,不要亂放東西就ok了。最難的部分應該是把果凍一樣的感光材料均勻地塗在玻璃球上,如果玻璃球不夠乾淨,「果凍」會產生很多氣泡,或會脫落。玻璃球和「果凍」的溫度也要控制好,太冷或太熱都不行,而且在球體上塗東西本身就特別難。我們失敗了好幾個月,基本上有空就試,一直失敗,還在網上查失敗的原因,也向其他人諮詢,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可怕。整個過程都在洗衣間里完成,有時候我們累得只能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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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計時儀器變成攝影工具的一次改裝,微噴輸出,37.5 x 30寸,2015


你們在洗衣房工作那麼久,如果有別人來洗衣服怎麼辦?


黃:不許進。


林:我的同學沒有常常洗衣服啦,有時候也不洗碗,我也是。


黃:真的……


林:他們的碗都是Chong洗的。


黃:我是媽媽……做飯、搞清潔、工作。


林:Chong 生氣的時候就會把他們的碗都洗掉,他跟自己說,希望他們能記得。但我覺得其他同學可能並沒有發現碗都被洗了。他就像個田螺姑娘一樣,我的碗也是他洗的。


黃:如果廚房很臟,就沒有心情做飯,這意味著沒有好的飯菜吃,沒有好吃的就沒有工作士氣嘛……這可能就是 Jeff 想要跟我一起工作的原因,Jeff?


林:我不跟你一起合作你也會把碗洗掉的,不是這個原因……


哈哈,你們倆是什麼星座?


林:我是射手。


黃:天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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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原溫的鐘,微噴輸出,30 x 24寸,2015


能講講你們的其他作品嗎?


林:這次是我們第一次合作。之前我自己有幾個項目,都是跟攝影的生產和傳播有關。有一個項目叫《如何在你沒有照相機的情況下拍旅遊照》,就是我穿著中山裝站在倫敦的一些旅遊景點前,我事先調研好,哪裡拍照的人比較多,然後就在那裡站2、3個小時,等別人來拍我。回家後我通過 Instagram 上的景點標籤就能搜到其他人拍下的我的照片。還有一個項目是我做的一本書,它既是一本日記,也是一個照相機,我每寫一頁,就把那一頁切開一點,放一張膠片在裡面,再把書合起來,就可以拍照,每寫一頁就拍一張照片,書里的空出來的地方也會越來越深,拍出來的照片漸漸地焦距也不同。用完那本書之後,再把拍出來的照片貼回切出來的洞里,把書填滿。


黃:我的東西不像 Jeff 那麼縝密,我做一些紙質模型和翻拍,總的來說關注技術比較多一些。

林博彥和黃承聰重新「發明」了照相這件事


來自 A&H Brass 五金店的十三個大門防盜眼樣本,微噴輸出,24 x 19.2寸,2015


你們還會一直合作下去嗎?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林:是會合作的。但我們畢業以後都在找工作,要賺錢。


我搬到了上海,最近跟朋友合租了一個工作室,希望不久的將來可以做新的作品。我們沒有很確切的項目,但是有幾個想法可以探索一下。


黃:我也剛剛搬回新加坡,目前作為自由職業的攝影助理,但希望未來的一年半時間裡我能成為一個商業攝影師,同時還能跟 Jeff 一起創作。


要不要考慮來中國工作?


黃:中國,我要先辦簽證吧?聽說攝影助理在那邊的薪水也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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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原溫的鐘所拍照片的局部取樣,微噴輸出,整張照片原大為1.4米寬,4米長,局部取樣尺寸不定,2015


有沒有哪些你們喜歡的攝影師或影響過你們的大神?


黃:史蒂芬·皮蓬(Steven Pippin)、河源溫(On Kawara)、維蘭·傅拉瑟(Vilem Flusser)……還有林博彥。


林:泰倫·西蒙(Taryn Simon)是我很佩服的攝影師,非常著重事前的研究,敘事手法也很特別。史蒂芬·皮蓬是一個鬼才,我是很敬佩他的,但是聽說他性格太怪異陰沉。還有,我喜歡讀溫弗里德·格奧爾格·澤巴爾德(W. G. Sebald)的書。他是德國小說家,寫的東西故事性不強,但跟時間和記憶特別有關係。讀他的書總是要讀很久,有一本反覆的讀了三年才讀完,讀他的書也會令我聯想到攝影的東西,推薦一本叫《奧斯特里茨》(Austerlitz)的。

林博彥和黃承聰重新「發明」了照相這件事


不合時宜的工具,微噴輸出,尺寸不定,2015


獲獎之後,感覺你們要在攝影圈火了。


林:沒有想太多……


黃:從沒這麼想過……


林:不過這確實是第一次有比較多的人來看以及評論我們的作品,感覺還挺刺激的。


黃:挺興奮的,不過接下來還是要想新的項目,然後慢慢做出新的東西。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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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攝針孔相機,微噴輸出,37.5 x 30寸,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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