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到底有什麼錯，為何總說他架空了晁蓋

文|金何

宋江架空晁蓋一說的最早出處，或許不太容易考證，然而此一說被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之後，便再沒有平息。以至於在央視老版的《水滸傳》中，導演還刻意營造出晁派和宋派明裡暗裡的矛盾。此後，藉助於新媒體，宋江架空晁蓋說更是甚囂塵上，似乎這一結論是板上釘釘不容置疑了。

我們不妨重新返回原著本，看看宋江到底有沒有架空晁蓋。

書中的那些不經意的蛛絲馬跡，已經在悄悄的給讀者勾勒出了兩人的秉性和處世辦事能力，我們就試著分析一下這倆人到底有什麼異同。

晁蓋是在第十四回「赤發鬼醉卧靈官殿，晁天王認義東溪村」出場的。且看書中對他的描述：

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

這段話看起來似乎並沒甚特別，水滸中好漢出場，類似的描繪不勝枚舉。但是，凡事一經推敲，便會發現異樣差別。

第十八回「美髯公智穩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里，和宋江的描繪一比對，是不是發現點什麼了呢。

為人仗義疏財……刀筆精通，吏道純熟；更兼愛習刀棒，學得武藝多般。平生只好結識江湖上好漢。

首先他們都仗義疏財，但區別在於，晁蓋「平生」，宋江是「為人」。平生說明晁蓋把仗義疏財當成一種事業，甚至是一種精神信仰，終其一生在做；而為人二字，是一種人際關係屬性。

晁蓋終日在莊上吃酒和使槍耍棒，和前面的平生一詞正好前後呼應，因為他愛這事。

而宋江呢，吏道才是其主業，終日遊走於政府和社會，如果不會為人，怎能做到純熟呢？一個兼字用的何其妙哉，使槍耍棒和結識英豪，並非宋江之「專愛」，只是他的「愛好」。

孔老夫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晁蓋終其一生是專註於結識好漢的，而宋江之仗義只是為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網，以便能對主業吏道有所幫助，若是能脫吏道而升入仕途，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所以，從他們最初的人生觀上看，晁蓋和宋江就根本不是一路人。晁蓋想的是終日結識好漢，自在快活；宋江想的是編織自己的人際關係網，以便將來能飛黃騰達。因此，晁蓋結識宋江完全是純粹的本性，沒有其他的目的；宋江結識晁蓋除了本性的愛好，還有一層目的在裡面，這目的就是自己編織的人際關係網——結識這位，以後或許能有用處。也因此，對人對事，晁蓋始終是單一人格，而宋江的人格是雙重的。

人生觀不同，註定兩人要分道揚鑣。

再者從第三十九回「潯陽樓宋江吟反詩，梁山泊戴宗傳假信」一節里，也能看出宋江的志向與晁蓋不同。

一個人在大酒樓喝悶酒的宋江，想到自己三十多歲了，功不成名不就，都唧唧嚶嚶地哭出來了。這裡清楚的展示了宋江的人生觀，雖然結識了很多江湖好漢，但那只是一個虛名，而自己最看重的「功名」，還是那麼遙不可及啊！

反過來再看晁蓋，沒有求取功名之心，他看起來很傻很天真。

劫了生辰綱，如此大的犯罪，竟然沒有後備計劃，傻傻地認為兄弟同心，根本不會出現背叛的情況。哪知道白勝一進去，就什麼都招了。這是晁蓋的不智。

當吳用提議前去石碣村避難時，晁蓋竟然說：「三阮是打魚人家，如何安得我等許多人？」吳用道：「兄長，你好不精細！石碣村那裡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如今山寨里好生興旺。官軍捕盜，不敢正眼兒看他。若是趕得緊，我們一發入了伙。」

是啊，晁蓋真的是一點也不精細！作為一個領導，對未來竟然沒清晰的規劃，這是晁蓋的短視。

第六十回晁蓋一箭歸天，臨死說了這樣一句話：若哪個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

或許大家都會說，晁蓋這是真傻啊，明知道將死之人對後事並沒有把控能力，明知道宋江此時已經是事實上的老大，還當著大家的面把這句話說出來，這會給山寨帶來多大的分裂風險。

你錯了，晁蓋這麼說，恰恰是他並沒有想到這一點。這更能說明晁蓋的一生，是單純的一生，他或許領導能力不行，或許沒有什麼大的智識，但是他待人好。仗義疏財，不是晁蓋的座右銘，而是晁蓋的人生信仰，是他的自然流露，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東西。

有了這句遺言，晁蓋的一生就善始善終了。

回過頭我們再看宋江，自打殺了閻婆惜，他終日東躲西藏，但絕非狼奔豕突，他之前建立的人際關係網，這時候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即使是在逃難的過程中，他還沒有忘記建立人脈。上至皇親國戚柴進，下至屌絲閑漢李逵，他都一一網路進來。

正因為宋江自始至終在做事，自始至終還把一些事情做的比較完滿，所以宋江才被說成是心機婊，更被看作是在架空晁蓋。其實，這是對他的誤讀。

相比於晁蓋，宋江雖然是有心機，但宋江的心機，多數都用在善的一面，他並沒有作惡。

且看在清風寨的時候，他拚命攔下王矮虎，不讓其強姦劉高的老婆。首先這是善舉，其次，為人際關係著想，他更得救出這位夫人。凡事想得長遠，這難道是一種錯嗎？

酒席間宋江答應日後給王英尋一門好親事，若是換做其他大哥，整日忙得團團轉，如何還記得這種事情，但宋江偏偏就記得，他答應王英的事情，就一定設法做到。一個領導能夠時刻想著手下的員工，雖然有收買人心的嫌疑，但這是錯嗎？

從做人再到做事，晁蓋率性而為，沒有規劃也沒有目標，走一步看一步；宋江三思後行，步步為營，目標清晰，朝著既定目標紮實推進。這倆人的做事風格，誰更符合一個領導人的特質，不是很清楚嗎？正是宋江的領導才能，才使得權力重心一點點倒向了自己。

一個有能力的人，在「弱主」手下做事的最大風險，即是會時常被認為有架空主子的野心。如果一個領導人沒有目標沒有規劃，底下的人就不能在職責範圍內盡最大才能做事情嗎？有能力不是罪過，抱著「能力有罪論」的人，貽誤發展，那才真是一種罪過。宋江即使架空了晁蓋，也是用自己的才能架空的，而不是搞旁門左道。

何況，晁蓋自始至終並沒有覺得宋江架空了自己，他的性情，決定了他沒有深的城府和心機，這樣一來，反倒是維持住了山寨興旺發達的局面。他是最高領導，宋江是具體執行者，兩者結合，幾近完美。

然而恰恰是施耐庵自己，就有「能力有罪論」的想法，正如此，他才設計了晁蓋死掉的情節。這樣做是為了最大限度消除宋江架空晁蓋的嫌疑，不至於放大梁山泊內部的鬥爭和矛盾。

因為在封建時代，正統觀念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屬下的才能高過了主子，要麼主子死，要麼屬下死。即便是盜匪，他們也不會有超前的意識，他們接受的，也是封建時代的固有觀念。而施耐庵自己，也是這樣的觀念。

宋江的「錯」在於，一切都做的順理成章，但始終又不能證明自己並非要奪老大的頭把交椅。

宋江的「錯」在於，始終身在曹營心在漢，一直念念不忘招安，不忘正統封妻蔭子的人生。然而抱有這樣想法的人，並非只有宋江一人，山寨內以楊志為首的底層軍官都有這樣的想法。更何況，我們今人用現代想法去苛求古人，本身也不對的。

真性情的晁蓋，一個人傻傻活在單純的世界裡，他雖然是含恨而亡，但終其一生，並沒有人抱著惡意算計他，他也算死而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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