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期無負平生：拜謁曾國藩、左宗棠二侯墓散記

文史 04-26

按：這是湖南科技大學法學院劉鄂向法律讀庫的投稿。作者在小編的郵件中說，作為一名法律人，我對古代墳墓的法律保護比較感興趣，在遍訪古墓之餘，寫了幾篇關於明、清、民國陵墓的散記。我們從作者6篇來稿中擇之推送。

近世以還，湖南人對中國政局之影響，眾所共知，無須多言。論其嚆矢，當起於湘軍集團。湘軍統帥，聲名最著者：曾（國藩）、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曾、左二公墓均在長沙郊區，距我居所均四十公里左右，周末短休，正可前往拜謁。

曾國藩墓坐落於嶽麓區桐溪寺後的小山之上。桐溪寺現正修繕，寺院化身為一大工地。踏著雨後略為粘鞋的紅土地，來到一個雜樹掩映的石台下。

根據路人的指點，可以推知台上即為曾國藩墓。順石台右側的小路而上，一座門闕擋在眼前。

門闕之側立一石柱，上書「曾太傅墓東闕」六字。曾國藩薨逝後，朝廷贈其「太傅」銜，此處為曾墓無誤了。與東闕相對約二十米左右，即為形制完全一致的西闕。兩闕之間為一石階，拾級而上即可見墳冢。

相期無負平生：拜謁曾國藩、左宗棠二侯墓散記

墓前石香爐的前面居然還放有一束花，不知是曾家後人所供，還是曾國藩的仰慕者所獻。墳冢上已覆有堅固的條石。曾國藩墓數遭破壞，最近一次被盜掘在1989年，據說當時棺木已被破洞，棺內物如官帽等也已被盜出。所幸有人報案，才沒有造成毀滅性的破壞。現在對墳冢的保護，也算是亡羊補牢，未為遲也。

墳冢後的碑上寫著「皇清太傅、大學士、曾文正公，一品侯夫人歐陽夫人之墓」的字樣，原來此墓系曾國藩與其夫人合葬墓。從墓碑的材質來看，顯為今人修繕後重立，但碑文內容應為原碑文字。自宋以後，大臣哀榮之最，莫過於謚號得「文正」二字，宋之范仲淹、司馬光，元之耶律楚材均得此謚。平太平天國，扶清室傾危於既倒；啟洋務運動，寓育人改制於實業，曾國藩得「文正」二字，無愧前人。

至於歐陽夫人能妻以夫榮，稱侯夫人，則是因為曾國藩在湘軍佔領天京後，獲封「一等毅勇侯」。曾國藩以一介文臣，生能封侯，實為清代極難得之殊榮。《大清律例·吏律》「文官不許封公侯」條明確規定：「凡文官非有大功勛於國家，而所司朦朧奏請，輒封公、侯爵者，當該官吏及受封之人皆斬（監候）。其生前出將入相、能除大患、盡忠報國者，同開國功勛一體封侯謚公，不用此律。（生受爵祿曰封，死賜褒贈曰謚。）」曾國藩文中進士，《御制碑文》稱其「闡程朱之精蘊，學茂儒宗」；武轄四省，一度以兩江總督的身份節制江蘇、安徽、江西、浙江四省兵將，須知清代的浙江本系閩浙總督的轄區，此雖為平亂的一時之舉，但足可見清廷對其倚畀之重。正因為曾氏出將入相，有大功勛於清廷，所以才得「開國以來，文臣封侯自是始」之殊遇。

曾國藩一生之際遇，其實對我也深有影響。早在高中，我就讀過唐浩明寫的《曾國藩》。2010年，因工作上遇大困難，幾徹夜難眠。當時最能讓我安靜下來的，就是反覆讀《清史稿》第四百零五卷「曾國藩列傳」。著重讀的不是曾氏得勝榮顯的時候，而是讀長沙靖港一戰，湘軍被太平軍大敗，「國藩憤投水，幕下士章壽麟掖起之，得不死」；讀的是九江湖口一役，「賊（指太平軍）乘舴艋夜襲營，擲火燒坐船，國藩跳而免，水師遂大亂」……曾國藩一生經歷多少慘敗啊，那樣的失敗他都能熬過來。相形之下，自己有什麼資格自怨自艾？心理上的困境，也就是在這一遍遍地讀「曾國藩列傳」的過程中擺脫。

站在曾國藩墓前，一時種種思緒湧起。徘徊移時，心思沉靜下來，閉目合十，向墓中人再次致敬。

走下石台，驅車前往曾國藩一生諍友——左宗棠的墓地。根據行前網上所查：左宗棠墓在長沙市長沙縣跳馬鄉，該墓園現有鐵門上鎖，鑰匙在附近農戶中。

在市、縣、鄉各級公路上兜兜轉轉了四十分鐘左右，來到左宗棠的墓園下。墓園果然是鐵將軍把關，便到墓園正前方的農戶家中詢問是否有墓園鑰匙。一位大伯很熱情地說有，還拿出一本標了「2016年」的題名錄讓我簽名。我的字實在難上檯面，本不願獻醜，但不好拂老人家之意，只好拿起馬克筆。我之前一人寫的是「湘軍楷模」，我略加思忖，寫下「左公英靈，佑我中華」。

打開鐵門，在墓園的入口處有「重修左文襄公墓記」。其上記載左公墓園「十年動亂，墓道被毀，碑石散失。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王震將軍知公績之深也，聞而惜之，首議修復」。又是「十年動亂」，沒文化可怕，去文化更可怕啊。王震乃新中國主政新疆第一人，左公功業中年在東南，晚年在西北，與新疆更是淵源頗深。相隔近百年治疆，王震「知公績之深」，不免惺惺相惜。只是對此民族英雄，一二人的念起，怎敵一個民族的健忘。

左公之墓也在一小山丘上。

從台階仰望，可見到墓之兩側各有一根立柱。走近一看，才知上面刻著一副對聯。

愚意以為，左公一生立功在鎮太平軍、辦洋務、剿捻軍、平回亂、復新疆。這副對聯強調的是後兩者。但只復新疆一事，就足資後世國人銘記了。須知光緒元年（1875）時，李鴻章等人考慮到新疆已被阿古柏竊據，邊塞難防，主張允許阿古柏自立為國稱藩，專力海防。左宗棠則力主海防、塞防並重，並受命西征。為表誓死之心，左宗棠讓兵士為己抬棺出征，總算讓積弱的大清國守住了這塊「漢業唐規」的祖宗之地。

墓園正中，就是左公墳冢了。按《大清律例》的規定，官至一品的左宗棠的墳高應是一丈八尺，而此墳冢的高度似乎遠遠達不到，想是年遠塌陷之故。不過，比起「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左公墓現在的境況總算是略好點。更何況，千百年後，墳頭終有一天不在，心頭在才是實實在在的。

相期無負平生：拜謁曾國藩、左宗棠二侯墓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