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哀悼」：後世分析的時代樣板
中國媒體沒有訃告文化，但存在著訃告景觀。每每誰誰誰去世了，媒體的訃告成為一大奇觀。在訃告景觀里，套交情、裝弟子、稱知己、封大師等遍地開花，是為最具典型的社會景觀。沉痛悼念，還不用太擔心表現得過於真誠而感動了逝者的在天之靈，因為我們是紅旗下的唯物主義者。唯有當攪局者出來說話時，才能真正顯現我們的真實：我們是被唯物主義帶到半途就被拋棄的一代人，因為他們對於攪局者會勸告：死者為大。
中國媒體沒有訃告版，唯有名人才有見報的可能，並且千篇一律地羅列著身份清單：姓甚名誰、出生年月、死亡原因、生平簡介和偉大貢獻，還有非常重要的政治面貌。比如陳忠實的去世，訃告里就特別將「中國共產黨優秀黨員」這一身份放在第一位，然而是「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陝西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而不是我們熟知的「當代著名作家」。文體模仿著新聞聯播，讓死者葬在新聞聯播的諛辭頌章裡頭，也算是習得了「死者為大」的國粹菁華。訃告風格的僵硬刻板，如同抽空了靈魂的肉體，才是真正宣告肉體已然僵硬的最後一道程序。倘若有人發掘了死者生前的卑劣事迹，那就是對屍體的隨意翻弄；如有戲謔之詞乃至活波之語，都將被視為大不敬之舉。就像謝宗玉說的那樣，送葬之日，最好選擇陰雨天氣，否則烈日當空突然來個噴嚏，實在大煞哀傷之景，太不政治正確了。故而，媒體的喪葬政治學由此誕生。不可小覷，它是集合了心理學、輿論學、政治學、教育學等多門學科的大學問。
在西方，訃告版是非常重要的媒體版面，不僅存在著訃告作家，還有訃告讀者粉絲團、訃告收藏家，甚至還有全球訃告聯誼會、全球訃告大會等。更讓素來注重政治正確的我們沒法想像的是，西方訃告的文體風格就像時裝表演一樣，必須季度性更新。最不政治正確的是，西方訃告作者在「噩耗傳來時會高興得一蹦老高」，這在中國肯定得被輿論千刀萬剮。高興之餘，他們還在訃聞中尖酸刻薄地寫道：「塞爾瑪·科克，曼哈頓一家店鋪的老闆，精於為婦女選擇尺寸最合適的胸罩，大多數時候只需洞察秋毫的一瞥，從來用不著拿軟尺比量。她由此名動全國。本周星期四，塞爾瑪·科剋死於西奈山醫療中心，享年九十四歲，胸罩尺寸34B」；「減肥醫師阿特金斯大夫，曾幫助過數量眾多的女士，同時沉重打擊了她們丈夫、情人的生活，不幸在結冰的人行道上滑了一跤，就此一命嗚呼，再也爬不起來。為什麼爬不起來？因為他體重三百磅！」；「短短一年時間，她先後成為新娘、備受寵愛的妻子和人生伴侶、母親、屍體！」
西方訃告文化的好看就在於訃告的平民化及其「政治不正確」，此乃西方媒體的一大革命。在中國的報紙雜誌里，除去《財經》、《財新周刊》、《南方人物周刊》等少數媒體開設「逝者」專欄之外，幾乎沒有媒體版面是獻給死者的，然而也唯有名人才有「死亡特權」。這就是中國死亡的媒體政治學，平民沒有「死亡」的權利。但是，西方的訃告版面看成媒體版面的西伯利亞；在中國，訃告版面卻是黃金地帶，這就必須讓死者顯得偉大光榮正確。在《癌病樓》里，蘇聯官員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入住擁擠的癌病房時說道：「這裡的病人情況不同，應當區別對待嘛……」主人公克斯托格洛托夫反唇相譏道：「會區別對待的。將來會給您登訃告，註明某某年入黨，而我們死後，腳朝前抬出去就算拉到。」
曾為黛安娜王妃、傑奎琳·奧納西斯、伊莉莎白-泰勒、凱瑟琳·赫本、約翰尼·卡什、鮑伯·霍普和馬龍·白蘭度等人撰寫過訃告的專欄作家瑪里琳·約翰遜，曾寫過一本專門談論訃告寫作的《先上訃告，再上天堂》。她說：「訃告的意義和它的美存在於它做出的壯舉——它告訴我們：又走了一個，唯一的一個，像這樣的人只有這一個。」在中國，由於會被媒體進行喪葬的皆為名人，所以必須光鮮亮麗，這是媒體必須秉持的政治正確觀。也正因這種政治正確，對死者生平進行了漂白處理，就像我們平日看到的自拍照片一樣，發布之前必須經過補光磨皮等多道程序，祛除暗淡與醜陋。
然而，也正像當下明星會被質疑整容一樣，一些名人在媒體舉行喪葬儀式時，總有人出來說三道四大不敬。這就形成了「撕裂的哀悼」，也正是這種撕裂感讓我們知道了死者提供給我們的更重要的意義何在：他們被打光磨皮的光線面孔背後，是爭議不斷的誹謗與讚譽在進行著拉鋸戰。正是這場拉鋸戰促成了死者的意義存在：他提供了一個時代的樣板，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
被媒體舉行喪葬的人群里，多年以後我們會發現，他們真實的生平才是真正值得我們挂念的，因為他們為我們提供了後世分析的時代樣板。就像陳忠實今日被翻出的名篇《毛澤東代表著一切普通中國人的獨立人格》，還有他的毛式髮型，真實地寫照了一代人的心靈。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蕭軼 的精彩文章:※又出一個全新腕錶系列！香奈兒今年持續發布時髦樣板了
※宜家做了個25㎡的破爛樣板房，卻讓無數人流下眼淚
※宜家建了個25㎡的破爛樣板房，卻讓無數人流下眼淚
※這樣的售樓處才能被稱之為樣板
※賣得只剩樣板房？這個圈外神盤的第二次，又來解渴了！
※看完這個，發現我們的樣板間、成品房標準都LOW爆了！
※宜家這個破破爛爛，僅25㎡的樣板房，居然讓無數人流下了眼淚！
※地板這樣拼，你家和樣板間也就沒差了
※當代樣板——看啟功
※樣板房再好看，也是。。。
※看看北歐的樣板房，懷疑自己看了假樣板房
※為了一套樣板房，我和一個好朋友爭執了起來
※怪不得別人的房子交樓前敢讓人隨便參觀，看這樣板做的！
※當世第一，後人學畫的「樣板」李公麟
※此人被作為歷朝歷代賢臣的樣板，歷史上的這個人真有這麼好嗎
※看看這裡，不要再被樣板房所迷惑了！
※喏，你們要的樣板房設計來了，敲好看但預算絕對超了
※隱世奢華的樣板，詩意棲居的典範
※老掛曆之1972年：樣板戲盛行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