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世外婆，成半世姑婆
外婆，是多麼溫暖的詞語，在很多人的記憶中，外婆總是和藹可親的。但是時間慢慢地催人老，她最後只能在自己無聲的世界中慢慢的老去，她不在管著管那，她不在操心油鹽醬醋，有時雖然著急，但只是在心中……
就這樣，她們等著太陽升起，看著太陽睡去，靜靜地走向路的盡頭。
——雨季
門前老樹長新芽，院兒里枯木又開花，半生存了好多話，藏進了滿頭白髮。
那時候我還小，不知道我是幾歲，那個時候你還不老，我不知道你幾歲。
最早的記憶：在一條水很寬的河邊，一家小賣部的門口，父母哄我坐在那裡吃東西，然後踏上去打工的車駛向遠方。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聽你說，在你背上我開始往回走的時候，我在悄悄地哭。山路很小很長，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從此，我成了留守兒童。你帶我回家，回你家那個看起來不會倒的房子，而不是我家那個破破的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在那裡，我生活了好幾年。
上小學前的記憶僅僅停留在這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見其他的小夥伴都去上學了，背著書包去上學的表情是那樣的開心，聽說讀書的人都很了不起，於是，我也想去那個所謂的「學校」，我也想讓別人誇我了不起。小山村裡是不存在幼兒園的，沒有那個條件設立。我不知道上學是需要錢的，一直在上學的憧憬中生活，想著，等長大了我就可以上學了。直到七歲的時候，你說帶我去學校，我們走了長長的山路去報名，你的腿好像不太好，走路有些慢，我邊走邊等著你，開心的時候，覺得路好短，走著走著就像會飛起來。
要到學校必須通過一個苗寨，裡面都是苗族，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們真幸福，離學校這麼近，我甚至覺得連寨子里結的櫻桃都比其他地方的甜。學校在高高的山頂上，三層樓，我覺得那是最好的建築，連學校門口賣辣條和糖果的人我都覺得她很了不起。然後，我上了一年級。
我的父母忙，從來不管我的任何事，開學第一天不是你送我去 ，我忘記了是誰。開學以後，我發現上學並不好，這裡的人我都不認識，甚至連住在我家附近的小夥伴我都不認識，我後悔來上學了，我還是喜歡呆在你家。我不進教室，不聽老師的話，總是跑在門口坐著，老師肯定很想把我攆回去，每天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放學，在你家什麼都不用做。
你偶爾會偷偷給我幾角錢，叫我不要告訴別人，舅娘是個很兇的人，要是她看到又該不高興了，她老是覺得我呆在你家就是吃白飯，我還不懂什麼叫臉色，什麼叫指桑罵槐，我以為她不打我就是好的，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偷偷給我錢。你的錢總是裝很多層，打開以後從裡面拿幾張給我，又一層層地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裡。附近的宋家賣泡泡糖，每次你給我錢之後我就愛去她家，因為學校很遠，買不到，我覺得泡泡糖是最好吃的東西，但是從來沒見你吃過，我以為是大人不喜歡這些東西。
我很懶，懶到不會自己洗頭，每次都是你告訴我，要洗頭髮了，叫我不要跑遠了去玩。但是我討厭洗頭髮，濕濕的頭髮會妨礙我在樹林里玩，於是我每次都偷偷跑得很遠，你就來找我回去，我不應的話你就一直叫我的名字，我總是要被你逮去洗頭髮的。我不知道什麼是窮，以為所有人洗頭髮都是用的洗衣粉，打一盆水放在壩子里，太陽會把水曬熱，然後就用來洗頭髮。你把盆放在台階上，我彎腰把頭髮放進盆里，你幫我洗頭，你眼睛不好，通常都是隨便洗洗，我自己也看不見，然後你給我擦乾了編成辮子，編了幾年的辮子，導致我的頭髮波浪卷了很多年，直到初中都還是卷的。
你每天都這裡挖地那裡種菜的，很少有閑在家的時候，幾乎我都會跟著去，好像是跑遍了你家的地，你挖地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坐著看，偶爾幫點小忙，你的背總是彎的。有些地方真的是很遠，遠到我走不動，但是你走路很快，快到我跟不上的時候我就會再後面抗議。偌大的山坡上只有我們兩個人，每次你做起事來就會忘記時間，當太陽很大而我又餓的時候，我就會不高興，在那裡一直叫你回家了回家了，你說，孫兒，再等一會兒，就一會兒，就會帶我回家吃飯。我記得你種的最多的是辣椒，茄子，香菜，我喜歡去地里摘辣椒，你種的長得老好了，總是一顆辣椒樹上結一大堆。
你不要我做任何事情，所以偶爾叫我洗碗的時候我就會不高興，這可能就是慣出來的。你並不會罵我，甚至連大聲跟我說話也不會，我覺得你沒有脾氣。什麼你都是逆來順受，我看見舅娘對你呼來喝去你也不抗議，他們讓你做什麼你也會做，我不知道什麼叫生活。你總是教我，做人不要惹事，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說，說不定以後會有求於人，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無論怎麼樣都不要太過分，於是我見遍了你的忍氣吞聲。
你說，人就是因為窮才會被人看不起，所以我的父母才要去遠遠的地方打工，我才會留在這裡看別人的臉色生活。
你喜歡喝酒，但是不會醉，我說，怎麼女的也會喝酒，聞起來也不好聞啊，辣辣的。你的酒總是藏在柜子里，每次你要喝酒的時候就從裡面翻出來，，喝一口後咂咂嘴，用衣袖擦一擦，把酒蓋好放回柜子里。我忘記了你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的，或許在我出生以前就是這樣的。所以有一天我就偷偷地喝了一口，聞起來不難聞的酒喝起來卻像是要我的命，辣得不像話。我問你，為什麼你覺得酒好喝，你說，喝了酒就會有生活的勇氣。
你家附近的山溝里有一塊地，旁邊有一條小溪，我喜歡你在那裡種地，因為不用挑著水去，我也不用幫你提水。你會帶上一個水瓢，你挖坑的時候就用瓢澆水，我就在旁邊的小溪里捉螃蟹，雖然根本抓不到。我記得那塊地的邊緣長著很多薄荷，我喜歡給薄荷澆水，還有茴香。但我好像老幫倒忙，隨時把水弄翻在地上。看見你種的菜很好，我就偷偷拿了豇豆種子種在屋後面的小坡上，我經常去給它澆水，到後面也是長出來了苗，只可惜後來就都死了。
你家有個大大的石磨，花生成熟的時候，就剝花生來磨漿，稱為懶豆腐，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是懶的，是不是因為懶的人就吃不到。石磨很重，你推磨我就往裡面加花生，偶爾還要加水，磨完之後，我會去不遠處的包穀地里找野蔥蔥，這個東西放在裡面很好。你做的這個很好吃，每次都會送點給別人，雖然她們很兇，只是越到後來就越吃不到了。
你晚上總會爬起來給我掖被子，我睡的床沿上有一根大大的木方橫在那裡，你說怕被子掉下來，怕我睡了滾下來，很小的時候好像是跟你睡得，到後來就變成了我自己睡，因為你要帶更小的孩子睡，我覺得你有永遠帶不完的小孩，而且他們老愛沖你發脾氣，我覺得很討厭，你卻很少會生氣。
你的頭髮很少，但是你每天都會梳整齊了編辮子盤在頭上，還包了一塊帕子，用水抹抹頭髮，整整齊齊。有些時候也會很亂，帕子歪歪的，頭髮亂糟糟地回來，有時你摘花椒的時候被花椒刺戳的，有時是因為砍柴的時候被柴刮花的，有次還從頭上流血下來。我覺得你的頭髮越來越少了，比我的少很多，我的大辮子，你的小辮子。那個時候甚至沒有鏡子這個東西，所以我也沒有看見過我編辮子的樣子，上學在你家的那段日子，永遠是你給我梳頭髮，我自己不會。
你的衣服很破，有些還有補丁，要麼是深藍色，要麼是黑色，我沒覺得丑，因為並沒有見過美的衣服。我還穿過你的衣服，你給我洗衣服的時候，我沒有衣服換，你就找你的大衣服給我穿，等我的衣服晾乾。我覺得你的衣服很大，可以幫我整個兒都裝在裡面，那個時候也沒有香香的洗衣服，更沒有金紡，也沒有洗衣機。手洗衣服的時候你會把手都洗破，沒有創可貼這個東西，往往你就是用一塊白色的膠帶纏在上面，每次你都會用手洗很多很多的東西，縫衣服的時候就是我給你穿線，你看不清楚，但是你縫的衣服針腳很密，縫好了就跟新的一樣。
當我能幫你做事的時候，也是最能闖禍的時候，或是摔壞這樣弄壞那樣，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只是後來你越來越走得慢了，你說那叫風濕。去砍柴的時候背的也少了，不再像以前那樣一背就是一兩百斤，去種地的時候走路很慢，特別是下坡路，總要用手扶著膝蓋才能下去。漸漸地，我不再跟你一起出門了，我覺得很累，不想去了，但是看你一個人孤獨，我又不忍心，就會跟著去。
那時候真的太小了，覺得你很高，直到多年後再見，我發現你其實很矮，歲月的印記，依舊印在了你的臉上。
歷經那麼多，你慢慢的老去，自己沉浸在一個弱聲的世界裡，走向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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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由思
▌編輯：楊雨
▌圖片：惠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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