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污染的林黛玉
黛玉的名字很有意思,俗語說:「獨木不成林。」 「林」自然是青綠一片,「黛」是一種很深的青色,古代女子多數用這種顏色畫眉,稱為黛眉,明代張景的《飛丸記·京邸道故》中有這麼兩句:「黛眉蹙瘦難展,嘆花前月下偏憐。」倒真像是描述黛玉的。
書中對黛玉外貌的描寫,沒有採用正面描述,大多用的是側寫 ,我們通過寶玉的眼睛,看到的黛玉:
「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把面貌,形態,通過這一系列的意象,傳達給了讀者,每個讀者心中都有一個林黛玉,各有各的美。
在越劇《紅樓夢》中,寶黛初見,我們也從寶玉的唱詞的描述中感受黛玉給他的印象:「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拂柳。」這幾句詞隨是原著中沒有的,也是寫很有味道。
五柳先生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有一句「雲無心以出岫」形容飄過山巔的雲。寶玉的這句唱詞,讓人對黛玉的姿容和形態產生無限遐思,這種感覺很像樂府中《陌上桑》里的羅浮,從行者、少年、耕者,見到羅敷的神態,來形容羅敷的美。
在《紅樓夢》比較早的版本中,曾有這樣一個情節,寶玉被馬道婆施法魘住後,大家都亂作一團,在這種場合中,呆霸王薛蟠見到了林黛玉,有這麼一句描寫,「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這和行人見到羅敷如出一轍,讓人好奇是怎樣驚世的儀容。這也是曹雪芹筆法精妙之處。
「玉」在遠古時候是王者腰間佩戴的美石,象徵這至高無上的權利,呈半透明狀,多呈青綠色。而黛玉的名字就鑲嵌在這青綠中。
現代人常說:「純綠色,無污染。」黛玉就被純綠色包圍著,她住的瀟湘館,千百竿翠竹「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黛玉的性格更是純綠色的。
她難過了就哭,哭的梨花帶雨,哭得桃花飄落,哭得百鳥悲戚,也哭得賈寶玉手足無措。
在書中我們隨處可以看到她在哭,但也處處都能看到她的笑,她想笑就笑,笑遊園的「母蝗蟲」。笑咬舌的湘雲,「連個『二』哥哥也說不清,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了。也笑帶姑娘們做活的李紈,笑作畫的惜春,笑貧嘴的王熙鳳。
她的笑嘲弄,譏諷,在第八回中,寶玉去見薛姨媽,碰巧黛玉也來了,薛姨媽留他們吃晚飯,因寶釵勸寶玉少喝冷酒,寶玉覺得有理,就沒喝冷的,這時黛玉的神態很可愛——
「嗑著瓜子,只管抿著嘴兒笑。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進來給黛玉送小手爐兒,黛玉因含笑問;『誰叫你送來的?難為她費心。那裡就冷死我了呢!』雪雁說是紫鵑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來的。黛玉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了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呢。」
她的話說的尖刻,雖是對著雪雁是說的,確實藉機奚落寶玉,她一臉的笑,矜持卻又帶著勝利的喜悅,嬌俏之態呼之欲出,天然去雕飾。
她生氣就是生氣了,即使驚動了賈母、王夫人,也並沒有絲毫掩之態。和寶玉生氣鉸香袋應該是兩人鬧的最凶的,寶玉揪下胸前的玉,摔到地上,被人撿起,後來驚動了賈母,王夫人,賈母想看戲之際讓他們和好,結果兩人誰也沒有到,賈母哭這著說他們兩個「不是冤家不聚頭!」
別看一向嬌弱的林黛玉,做起老師來也毫不含糊,她教香菱作詩,讓她從基礎做起,先讀《王摩詰全集》五言律,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後然後再讀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
「肚子里先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應、劉、謝、阮、庚、鮑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個極聰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詩翁了!」
香菱自小被拐賣,雖聰明伶俐,因讀書卻不多,想和姑娘們一起作詩聯句,難度是不小的,黛玉根據香菱的情況,給她提供了學習方案,並告訴香菱詩的起、承、轉、合,平仄、虛實相對,以及做詩文要緊的立意。盡心儘力的教香菱作詩。
倒是寶釵先是指出香菱學詩難度,之後又嘲笑學詩入迷的香菱,稱她為「呆香菱」,這讓我想起四十回里,賈母讓惜春畫園子,眾人給惜春出主意,我們聽到寶釵關於畫具、作畫上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言論,足以讓信心不足者知難而退。
寶釵的化簡為繁,同黛玉的化繁為簡,呈鮮明的對比,效果也稱千差萬別,寶釵可以扼殺香菱的學詩熱情,黛玉卻可以成就香菱的學詩的夢想,這也是黛玉真誠的教學有的效果。
書中有關黛玉的描寫很多,她的悲戚歡笑、她的言行舉止、她的為人做事,都是以「真」來詮釋。這份真,在那個環境中實在是稀缺之物,這份真,使黛玉成為大觀園中唯一沒有被世俗污染的女孩兒,征服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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