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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毀:煙花巷裡的沒落風塵

禁毀:煙花巷裡的沒落風塵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這是一首唐詩,個人很喜歡前面兩句。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頭兩句借典《詩經》,讀起來更多了韻味和想像空間,鏡頭拉伸,從《詩經》里的近景和特寫,變成了全景和遠景,還是寬銀幕。


蘆荻水邊,寒夜凝霜,這是一層霜。月色清涼,寒山滿霜,這是又一層霜。蒹葭和山色,在秋夜裡靜默相對共蒼蒼,此一別,幾多惆悵。

詩是好詩,不過咱們要聊的並不是詩詞。



這首詩的作者,是唐代女詩人薛濤,通曉音律,工於詩賦,與卓文君、花蕊夫人和黃娥並稱蜀中四大才女。


除此以外,還有一重身份。雖才貌雙全,可惜父死家貧,她十六歲墮入樂籍,侍酒賦詩,歌舞唱和,成了後世傳說的十大名妓之一。


所謂樂籍中人,就是官妓,唐朝叫教坊,相當於國家歌舞團,主要工作其實是創作演出,諸如音樂舞蹈雜技之類,並不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妓。

那時的妓,稱作伎,伎通技,所謂一技之長的技,換句話說,應該算藝術工作者。


當然了,像薛濤這樣的才女若不是生活所迫造化弄人,她肯定不會想進教坊,那也就不難想見,依附於朝廷的教坊中人所服務的對象非官即貴,想要只唱歌跳舞,恐怕也並不容易。


號稱蜀中四大才女,薛濤可不只能唱歌跳舞寫寫詩。


西川節度使韋皋很賞識和喜歡她,不僅讓她侍宴賦詩,還讓她幫著處理文件,甚至想上奏朝廷給她轉正做校書郎。雖然她的身份註定不可能從政為官,但從此就被人們稱作「女校書」。


節度使是個啥級別呢?作為地區軍政長官,差不多算是今天的軍區司令和省委書記吧。

由此可見,唐代的妓說不上高貴,但絕對不能算後來所謂的下九流,和今天的性工作者更是天壤雲泥。


論身份,教坊是官辦,可算有編製;論能力,詩畫樂舞不全通也必有專才,才色俱佳更好,但只靠玉體橫陳是不行的;論行事,不僅上得了檯面,還很能長面子,大可不必掩人耳目偷偷摸摸。


至於迎來送往的,未必談笑皆鴻儒,但往來應是少白丁。


盛唐氣象,頗為開放,狎妓之風,蔚為時尚,大小官員近水樓台,時人也只有羨慕並不會向紀委舉報。


到宋朝就不行了,紅燈籠還是合法的,當官的也還能叫人陪酒侍宴,但不許解人羅裳。


宋朝禁止官員狎妓,像柳永那樣流連勾欄的傢伙,詞也得再漂亮,粉絲再多,若想要走仕途卻是不可能了。


就算是皇上,宋徽宗想去找李師師,微服都不行,還得在皇宮和鎮安坊之間挖條地道出來。


官不好做,到明朝就更加不堪。各級幹部作風問題越來越嚴重,明宣宗忍無可忍,乾脆釜底抽薪,直接把官妓制度給廢除掉。如果頂風作案狎妓宿娼,一是罷職免官,二是永不敘用。


可想而知,禁令一出,各大娛樂場所一片哀聲。


可惜這個明宣宗命短,六年後駕崩,按下的葫蘆報復性反彈,馬照跑舞照跳。


但是,請注意,宋代禁的是官員狎妓,明朝掃的是官場的黃,作為最古老的職業之一,大紅燈籠高高掛還是合法的。



最嚴厲的還得數太平天國。


天王洪秀全認為,「天下多男子,盡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盡皆姊妹之群」。


我們知道太平軍是托家帶口全家參軍的,但男女有別啊,哪怕你們是一家人,是夫妻,那也不能男女混居,不論老少,按性別分別編入男館女館。


夫妻從此分居?天王還是體恤人倫的,允許初一十五鵲橋會,但如果不在正確的時間辦事,就是犯姦淫罪。要是亂來的話,哪怕你是丞相,也得倆人一起砍頭。


可想而知,所謂風塵歡愛,肯定也是一個字,斬。


英國人呤喇的《太平天國革命親歷記》就有記載,天國之內,「娼妓是完全絕跡的。」


比較奇怪的是,宋代以來不斷強化的男女大防,可能與理學的興起有關係,可天王不是號稱上帝的老二么,與儒學並不相干。至於自稱耶穌兄弟之說,教會派來的考察團知道以後,恐怕他們比當時的慈禧太后更想滅了他。


不過,天王府就是另一番景象。


《江南春夢庵筆記》記載,王后娘娘下轄愛娘、嬉娘、妙女、姣女等,16個名位208人;24個王妃名下轄奼女、元女等,7個名位共960人,兩類共計1168人,屬妃嬪;另有服役的女官,以二品掌率60人,各轄女司20人,共1200人。也就是說,天王府里總計有2300多人。


天王府沒有太監,只有洪秀全一個男人。


后妃實在太多記不住怎麼辦?天王創造性地開發了數字化編號管理系統。


他兒子洪天貴就曾供述,有「八十八個母后」。



還說唐詩吧。


唐代的杜牧即將辭別揚州,本是別宴多離愁,卻還得裝淡定: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貌似優雅地一笑而過,說是無情,其實多情;強顏歡笑,其實淚滿巾,內心煎熬著呢。


他捨不得誰呢?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天下之盛,揚為首。那時揚州的繁華,長安洛陽這倆帝都難以望其項背,是大唐王朝的時尚之都財富之城。在這座城市裡,煙花何止三月,但是,能讓杜牧傾心的,就只有這一人。


可是,芳齡十三啊,這事兒可已經不僅僅是尋花問柳的問題,難道有司不覺得這已經觸犯刑法了么?


如果你去看唐詩,這樣的東西真不少,有統計說《全唐詩》里將近五萬首詩作中至少有2000多首都和煙花女子有關,其中收錄的詩人更有二十多個乾脆就身在青樓。


古來多禁毀,這唐詩里可還藏著不少呢,得禁啊。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這個小杜啊,雖然官場並不如意,但看起來還是挺滋潤的。


不管怎麼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些煙花巷裡的女子,與今天的大保健莞式服務絕不可同日而語。


今天的那些恩客也遠非當年的小杜可比,甩出200元就拍屁股走人?太沒品了。



最後說個軼事。


據說陳獨秀當年經常光顧八大胡同(當然,那時的青樓也還是合法的),作為新文化運動的精神領袖,老派學者自然將他視為洪水猛獸,攻擊他私德有虧。


北大校長蔡元培本來挺開明的,「教員中間有喜作側艷之詩詞,以納妾挾妓為韻事,以賭為消遣者,苟其功課不荒,並不誘學生而與之墮落,則姑聽之」。


但輿論洶湧,北大本來也有廢除學長制改設教務處的改革計劃,最後也就免了陳獨秀的文科學長之職。五四運動爆發後,陳獨秀曾因散發《北京市民宣言》被捕,獲釋後南下上海,不久創建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


1936年1月2日,胡適給當年力主開除陳獨秀的湯爾和寫信,「獨秀因此離開北大,以後中國共產黨的創立及後來國中思想的左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義的變弱,皆起於此晚之會。獨秀在北大,頗受我與孟和的影響,故不十分左傾。獨秀離開北大之後,漸漸脫離自由主義的立場,就更左傾了。此夜之會……不但決定北大的命運,實開後來十餘年的政治與思想的分野。此會之重要,也許不是這十六年的短歷史所能定論。」


是否真如胡適所說,陳獨秀要是不離開北大就不會有後來的政治分野,恐怕難說得很。


陳獨秀最後一次被捕,章士釗為他做辨護,辯護詞在《申報》發表,標題是「黨即國家乎?」文中說:陳獨秀「非危害國家也,國民黨不能代表國家,是為二物。陳氏反國民黨,不反國家,何危害民國可言乎」?


自唐以降,煙花巷裡的風塵日漸沒落,可誰又能說沒落的只是風塵呢?


想來民國的失敗,早就是註定的事了。


題圖為湖南靖港古鎮的宏泰坊,建於雍正十年,攝影:麓谷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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