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53 再見，全世界最好的舞台導演
R.I.PYukio Ninagawa
這是我在豆腐絲寫的第二篇悼念的文章。
第一篇詩寫給羅賓.威廉姆斯，第二篇，寫給全宇宙我最愛的戲劇導演。
周四辦公室正在裝空調，電鑽和揚塵讓人無心工作，我刷開朋友圈，就看到朋友推送了一條日本雅虎新聞：
看到新聞的時候我非常非常的震驚，心裡堵的說不出話。
之後兩天微博、朋友圈突然鋪天蓋地都是關於他去世的公眾號文章，很多角度是：「你們男神的伯樂走了」、「蜷川實花之父今日去世」等等。
不僅僅是標題更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在中國，這位導演，確實不如他的女兒攝影師蜷川實花、他劇中的男神女神演員有名，但其實他的藝術成就，早已被稱作「世界的蜷川」。他本來有望和女兒蜷川實花一起執導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開幕式，現在，這也將變成一個永久的遺憾了。
今天在這裡，我想聊聊，我所認知的，蜷川幸雄。
蜷川幸雄作品的陣容一向強大：藤原龍也、小栗旬、木村拓哉、小栗旬、宮澤理惠、滿島光等等。其中藤原龍也是被蜷川幸雄一手發掘培養起來的演藝天才少年，當時15歲的他被導演挑選出飾演《身毒丸》的男主角，與繼母陷入一場凄怨的不倫之戀。從此二人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師徒緣份。
除去這些耳熟能詳的日本演員，1991年他所執導的在倫敦西區上演的《冬末探戈》，主演是前不久去世的艾倫?瑞克曼－－中國觀眾熟知的「斯內普教授」。
於我而言，他是舞台背後的神。
然而初識蜷川幸雄，是因為電影。大學時候大白天拉著窗帘窩在宿舍里看《青之炎》，那一階段我看了許多致郁的電影，非常清晰的記得結束時候，胸口悶著哭不出來的感覺。
男孩為了保護自己愛的人，謀殺了繼父，卻一跤跌進掉落命運的漩渦。
他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向喜愛的女孩坦白，我是殺過人的。女孩點點頭說我知道，然後靠在他的肩膀上。這是他最靠近她的一刻。
調查他的警察，買了和他一樣的賽車，說我想要更了解你。
執迷於完美謀殺的少年，漸漸發覺自己也在被這個世界理解著，愛著。
於是他騎著賽車迎頭撞上飛馳的卡車，這故事沒有英雄主義，也沒有誰被拯救。
我記得少年的二宮和也，蜷縮在魚缸里，玩弄著手指，思忖著死亡。
那時候太喜歡這部電影就去搜索了導演蜷川幸雄，才知道他是一位舞台劇導演，當時就想，假如有一天能去看他的舞台劇演出可就太好了。
然而這個想法，也是想過，就忘記了。
直到2014年11月，香港新視野藝術節，又是勒緊褲腰帶買票，玩命看戲的時候。有天在葵青劇院，舞台大幕拉開，幾十個魚缸里，年過半百的老人們蜷縮成嬰孩的形狀，我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啊，是他。
那部《烏鴉，我們上彈吧！》是我個人最喜歡的一部舞台作品，至今，也沒有之一。我曾經在「文藝生活快問快答」一期中短暫提過。
舞台劇改編自清水邦夫的小說，幾個學生由於放置炸彈示威被法院逮捕，他們的奶奶集結自己的流浪群體，攻佔了法院，劫持了法官、檢察官和律師，將他們送上審判席。
除了開頭的魚缸，其實整個舞美，非常樸實，但這部劇的前衛、先鋒、實驗，把我死死的釘在座位上，只剩下瞠目結舌。蜷川幸雄用這些老人的表演、用舞台的調度，將流氓無政府主義者表現到了極致。
不是在舞台上扔幾台破電視，弄幾個年輕人脫褲衩兒就叫實驗藝術先鋒藝術啊喂！
這部作品，蜷川幸雄招募了30位年齡在55歲以上，毫無表演經驗的老人，排練兩個月後演出。
他們的表演，甚至超越了舞台上幾位專業的青年演員。
因為導演，讓這些經歷過戰爭、經歷過經濟泡沫、經歷過社會變革的老人的人生經歷，變成舞台上的一部分。
我始終記得那天謝幕時候我站起來拚命鼓掌，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流，不是被情節打動，就是一種看到一種偉大藝術作品的純生理反應，世界上怎麼能有這麼牛逼的戲。
然而，也是這次香港巡演後回到日本，蜷川幸雄的健康狀況一落千丈。
作為日本最高產的舞台劇導演之一，生病也沒有讓他停止藝術創作的步伐。
2015年4月，我第一次在日本本土，看蜷川幸雄的作品《理查二世》。他幾乎排演過莎士比亞的全部作品，有的時候一部作品還要排演好幾個版本，據說，大部分的台詞是原封不動的原版，但在排演上卻融入了濃厚的日本文化，可最終，又表達出了莎士比亞的精髓。
當時因為演出票早已經售罄，我早早就趕到劇場門口排當日券，所幸買到，坐在劇場的台階上看了將近四個小時，出來時候腿都伸不直了。沒有了字幕，僅僅對《理查二世》劇情的了解，並不能完全看懂蜷川幸雄的這部劇作，怎麼辦？生看唄。。。
30位穿著和服的金時代劇團（上文提到的那些年逾55歲的老人所組成的劇團）演員，坐著輪椅，在小劇場空間內，與年輕的新時代劇團的青年演員們起舞，那個畫面的衝擊力，我現在都還記得。
除去文本，《理查二世》依舊在舞美、表演、調度上震驚了我。一部作品，即使你聽不懂台上的人在說什麼，還能吸引你看完，那一定是有種魔力。
他的作品總能在保證極高的藝術性同時兼具商業價值，這點實屬難得。
2015年9月，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我們的紀錄片團隊採訪了日本青年導演藤田貴大，並獲知，藤田將蜷川幸雄的一生寫成《蜷之綿》，他將和蜷川幸雄導演，分別排演一個版本。
於是2016年一月，我早早買好戲票，飛到東京，去看這部作品，卻獲知由於導演突發肺炎入院，公演延期，非常遺憾的我，買了一本《蜷川幸雄的仕事》帶回北京。封面上，八十歲高齡的他坐著輪椅，坐在舞台上。
2015年台北國際戲劇節邀請了蜷川幸雄第八次排演的《哈姆雷特》，主演是藤原龍也和滿島光，這次赴台的演出中，蜷川幸雄就因為過度勞累入院，但仍然堅持每天排戲，他說「一場病逼得我不得不思考餘生所剩的時間，人生不知何時會走到盡頭，只好在時候來前奮力做好能做的事。」
他對待演員非常的嚴苛，甚至經常向他們扔東西、讓他們去死，一度曾讓藤原龍也壓力過大得了斑禿。
在排演《哈姆雷特》期間，他對藤原龍也說，「我告訴你的每句話你都當作是遺言，現在聽不懂你就先記住，十年、二十年後你就會明白」。
然後他就真的走了。
我想作為中國觀眾，最大的遺憾，就是他的作品，從未來過中國大陸。這兩年，我一直在嘗試能夠聯繫拍到他的一點紀錄影像，終於採訪到了與他有合作的青年導演，可在我最接近他的時候，他離開了。
直到他去世前，依舊在排練新劇，依舊沒有停止創作的步伐。
再見，我心中，全世界最好的舞台劇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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