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軍有難，不動如山：國民黨的派系問題究竟多嚴重？

1948年11月，蔣介石（中）在北平「督戰」期間，與華北「剿總」總司令傅作義（左）、東北「剿總」總司令衛立煌（右）合影。不久後，衛立煌因失東北遭撤職查辦，綏軍首領傅作義拒絕蔣「南撤」要求，在平津戰役中其部隊被消滅及改編

文 |胡博

《國家人文歷史》2016年5月下（微信號：gjrwls ），原標題《友軍有難 不動如山：派系，國民黨在大陸解決不了的痼疾》，未經授權，嚴禁轉載，歡迎廣大讀者以個人名義分享至朋友圈。

1946年6月，解放戰爭全面爆發。作為國民黨軍隊最高統帥的蔣介石以及國防部高層都普遍樂觀地認為3個月即可解決戰事。不想這一打，就打了3年多，而且是以國民黨軍隊慘敗、蔣介石敗退台灣而告終。究其戰敗原因，牽涉眾多。其中較為重要的一點便是國民黨軍隊內部派系過多，互不信任，時常發生「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狀況。

五花八門、派中有派

國民黨軍隊的派系早在孫中山依靠地方軍閥建立政權時就已經產生，後來幾經整編平叛，終於成立了由軍事委員會統一指揮的國民革命軍。而在實際上，第一批成立的8個軍在本質上就分為8個派系，在接下來的北伐戰爭中國民政府又收編了各路軍閥，這就使本來已經複雜的派系環境更為複雜。

在軍閥混戰中，蔣介石戰勝了其他各路實力派，成為掌握全國軍政大權的領袖人物。事實上，蔣介石因為自身實力有限，加上紅軍在全國各地的革命以及日本對中國的逐步蠶食，他又不得不依靠這些名義上歸順中央的軍閥維持現狀，以維護他的統治地位。

在結束了艱苦的抗日戰爭後，國民黨的部隊經過擴編、縮編，陸軍野戰部隊計有91個軍、252個師。經過1946年的三次整編，仍然保留有87個整編師（軍）。

蔣介石雖然在抗戰爆發前和抗戰期間吞併或解決了一些地方派系，但整編之後仍然存在有為數不少的派系。大致來說，大派系有中央軍（以蔣介石為首）、桂軍（以李宗仁為首）、晉軍（以閻錫山為首）、滇軍（以盧漢為首）、綏軍（以傅作義為首），此外還有相對弱小和分散的派系如粵軍、西北軍、東北軍、川軍、陝軍、馬家軍、鎮嵩軍，甚至還有接受國民政府改編的偽軍諸派系。

不僅如此，即便是中央軍還分嫡系和旁系，嫡系之中又分為若干大小派系。大者如陳誠的土木系、胡宗南的黃埔生系，小的如杜聿明、王耀武等等。這些大大小小的派系既互相利用，又互相猜忌，使一支名義上屬於國家的軍隊各自為政，有如諸侯割據。

到1946年底，屬於中央軍的整編師（軍）計有44個，屬於晉軍的有5個，屬於桂軍的有3個，屬於川軍的有9個，屬於滇軍的有3個，屬於粵軍的有4個，屬於西北軍的有6個，屬於東北軍的有4個，屬於綏軍的有3個，屬於陝軍的有1個，屬於馬家軍的有4個，屬於鎮嵩軍的有1個。

根據統計，可以得知蔣介石的中央軍是一家獨大，佔全部野戰軍的50.5%。比較著名的派系如川軍佔10%，西北軍佔7%，晉軍佔6%，東北軍和粵軍各佔4.5%，桂軍佔3.5%，其餘各派系合起來約佔14%。

在中央軍中，屬於黃埔生系的有12個，屬於土木系的有5個，其餘各部或若干支隊為一小派系，或單一部隊為一團體。在地方派系中，川軍雖然擁有9個整編師，但內部派系繁多，有潘文華、鄧錫侯、劉文輝、王陵基、楊森5派。西北軍雖然擁有6個整編師，但也分為馮治安、劉汝明、孫連仲、李振清4派，東北軍分成4派，馬家軍分成3派，這就使得原本就弱小的派系更加渺小。

儘管如此，各地方實力派系仍然在謀求新的發展，就連中央軍也在發展中衍生出新的小派系，比如被稱為「三小派」的宋希濂、羅廣文、李彌。隨著戰爭的擴大化，蔣介石的主力部隊不斷遭到重創，甚至是被殲滅。蔣介石不斷依靠二線兵團去重新成立新的部隊，地方實力派也在同時尋找機會擴編武力。

至1949年1月初，國民黨軍野戰軍擁有108個軍（整編師），其中中央軍71個佔66%，西北軍9個佔8%，川軍8個佔7%，晉軍5個佔4%，綏軍5個佔4%，桂軍4個佔3%，粵軍4個佔3%，馬家軍4個佔3%，其餘如東北軍、滇軍、陝軍各1個，共佔2%。

從表面上來看蔣介石的中央軍在全國軍隊中佔據了一半以上的兵力，也因為他的「獨大」而成為「盟主」。但實際上，另外一半看似鬆散的地方軍系卻各自或明或暗的反對蔣介石的中央獨裁。

比如李宗仁的新桂系，在抗戰勝利之後雖然只擁有3個整編師（軍），但卻在政治上不斷壓蔣，且從1947年開始陸續擴軍，至1949年已擁有8個野戰軍。作為新桂系第二號人物的白崇禧甚至還利用自己華中軍政長官的身份在廣西和湖南自編了8個新編軍。和新桂系情況類似的還有閻錫山的晉軍，閻氏雖然公開表明擁護蔣介石的中央政權，實際上卻把山西搞成一個獨立王國，使中央勢力無法插手山西事務。

派系繁雜所造成的惡果

派系的不斷複雜化，使得國民黨軍隊內部矛盾重重。嫡系看不起旁系和雜牌，作戰時總讓雜牌充當炮灰。雜牌則為自保，出工不出力，在同一系統中又有爭權奪利而產生矛盾。這就從根本上造成了嫡系與雜牌之間的互不信任，甚至同系與同系間的面和心不和，從而給了解放軍各個擊破的機會。

1947年的魯西南戰役期間，作為中央軍的整編第66師被圍於羊山集，負責指揮的第2兵團司令官王敬久命令雜牌劉汝明的整編第55師和整編第68師急速馳援，但劉汝明的兩個師先前已經遭到過解放軍的打擊，此時為了保存實力和自己的政治資本，名義上服從出援的命令，實際上卻行動緩慢，坐看整66師全軍覆沒。

在1948年的開封戰役中，守軍指揮官中央嫡系的整66師師長李仲辛將自己僅有的一個旅擔負全城防務，而將兵力眾多仍可一戰的劉茂恩鎮嵩軍雜牌部隊趕出城外充當炮灰，導致軍心渙散炮灰潰敗。在此情況下，李仲辛以一旅之眾又如何能守住城池呢？劉茂恩在其回憶錄中心痛的指出，如李仲辛能合理使用他的部隊，則開封戰局未必會如此慘敗。

又如1947年初的山東戰場，整編第74師被圍於孟良崮，因師長張靈甫與同系同僚李天霞不和，導致李天霞的整83師不以全力解圍，其他兩路的旁系整編第25師和桂系第7軍也是出工不出力，僅僅做個姿態而已，以致張靈甫直接向外圍的嫡系第8軍和整11師求援。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整74師的覆沒就這樣成了定局。荒唐的是，在戰後的檢討會議中，負有責任的李天霞、黃百韜、鍾紀等人都沒有受到懲處，還在半個月後被分別授予三等和四等雲麾勳章。後在輿論以及陣亡將士眷屬的壓力下，才將李天霞調為第1綏靖區附員，未幾又官升副司令官；黃百韜則被撤職留任，此後升任整編第25軍軍長，可謂荒唐至極。用「友軍有難，不動如山」來形容這個戰例，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了。

在大派繫上，如從民國成立即盤踞山西的晉系軍閥閻錫山，為保地盤穩定，只允許南京中央的軍隊在晉南駐軍，其餘地方不得涉足。而閻錫山本身兵力不足，加上他歷來只要部隊番號，不管部隊實力等客觀因素，只能是接連戰敗，最終扔下太原一座孤城隻身逃往廣州。盤踞青海寧夏的馬步芳、馬鴻逵兩派，面對指揮陝西戰局的西安綏靖公署主任胡宗南的命令陽奉陰違，使得解放軍在陝西戰場游刃自如，進而實施反攻，佔領了整個陝西，青、寧兩馬也因胡宗南的落敗而成為孤軍，最後被各個擊破，落得流亡海外的下場。

同中原、西北兩戰場的僵局不同的是，在東北戰場，國民黨軍隊本已佔據優勢，但因其他戰場的失利，迫使東北的國民黨軍隊停止攻勢，從而給了林彪重整旗鼓的機會進而實施反攻。值此關鍵時刻，南京國防部不僅不體諒杜聿明，轉派陳誠接替指揮。而陳誠一到東北，以東北戰局失利等原因，大肆撤換非土木系將領，轉而扶持本系將領，結果導致原有將領不服，新升將領又缺乏威信，使得戰局急轉直下。陳誠最終借「病」辭職，落魄地離開了東北。此後接管東北的衛立煌只能棄攻為守，勉力維持。但蔣介石並不滿意非黃埔出身的衛立煌，再次以杜聿明接替指揮。如此朝令夕改，國民黨軍隊在東北又怎能不敗？

遼瀋戰役結束時，淮海戰役正式打響。先是遭到中央軍歧視的第3綏靖區在副司令官中共地下黨員張克俠、何基灃的指揮下宣布起義。又有邱清泉等坐視黃百韜第7兵團覆沒於碾庄而不救。決戰未開，就失去了兩個作戰集團。此後蔣介石要求從華中地區調兵增援，又被主政華中的新桂系首領之一白崇禧所拒，幾經交涉調解，白才勉強派出第12兵團開赴前線。可以說淮海戰局一開始就註定了其失敗的必然命運。

主持華北軍政的傅作義出身晉軍，但抗戰期間堅持在綏遠抗戰，逐漸自成一系。抗戰勝利後，他指揮的部隊除了繼續經營大本營綏遠之外，還擴張到了察哈爾、河北等地，故有「綏軍」的稱呼。當東北的國民黨軍隊覆沒後，蔣介石要求傅作義將華北的國民黨軍隊撤往長江以南，計劃與中共劃江而治。但傅作義明白自己的地盤在綏遠、察哈爾，失去地盤等於失去兵權。因此，他寧願選擇困守華北也不願意南下，蔣介石對此也無可奈何。隨著北平的解放，蔣介石賴以作戰的精銳也損失殆盡。

三大戰役結束後，國民黨軍隊中人人自危，士氣也隨即降到谷底。在此危急時刻，國民黨內部理應拋棄前嫌精誠合作，但是派系在軍內的根深蒂固，使得這些將軍已經無法看清癥結所在。解放軍發起渡江戰役後，國民黨軍隊各自為「戰」，根本不聽統一指揮。嫡系部隊還能稍事抵抗，雜牌部隊如西北軍的第55軍、第68軍等則是一路從長江南岸「轉進」到福建、廣東，其行軍速度倒是堪稱一流。

1950年2月20日，人民解放軍進入雲南昆明。1949年12月9日，國民黨雲南省主席盧漢等人聯名發表通電宣布起義，雲南和平解放

與此同時，坐擁西南的地方實力派如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盧漢等對於蔣介石的命令早已陽奉陰違，紛紛暗中聯繫起義。儘管蔣介石命政學系大佬張群主政西南，又從陝西調集大量中央軍部隊入川，試圖以四川作為基地與解放軍展開持久戰。但他沒有想到，中央軍與地方軍的矛盾反使川軍、滇軍各部加速了起義進度。解放軍大軍壓境之時，也是川軍、滇軍等部先後宣布起義的時刻。不僅如此，就連中央軍的一些將領也在時局的變化下紛紛嘗試起義。

1949年12月，胡宗南黃埔生系的部隊屯兵成都擬作最後一決戰，不想川軍各部的起義迅速打亂這一計劃，胡宗南被迫命令所部主力撤往西康繼續頑抗。但主力剛走，奉命殿後或執行掩護任務的各路中央軍也都紛紛宣布起義，致使黃埔生系的中央軍主力被解放軍包圍在邛崍地區，直至全軍覆沒。當胡宗南在西康一隅作了最後一次象徵性的抵抗後，蔣介石在大陸的統治就宣告結束。雖然蔣介石在統治大陸時，知道並試圖去解決派系問題，但是歷史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此後他在台灣解決了派系之爭的問題，但卻再也返回不了大陸了。

綜觀派系之分，一方面是歷史原因所造成，另一方面卻是地方要員的軍閥思想作祟。這些所謂的國家軍隊，名義上拿著國家的薪餉，實際卻被各路諸侯當作私家軍隊使用。名義上是一支軍令統一的軍隊，實際作戰時卻令不出指揮部，如此「國軍」又焉能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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