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時代：殺戮、斂財、瘋狂的無地王

1219年的5月14日，「無地王」約翰死後第三年，七十三歲高齡的威廉·馬歇爾也奄奄一息地躺在了病床上，就在不久之前，他仍舊以英格蘭攝政的身份率領軍隊擊敗了那些叛亂的貴族。而今，面對著前來看望自己的金雀花王朝的繼承者——亨利三世，他作出了如下的一段耐人尋味的勸導「我哀求上主我的主，如果我曾讓他滿意過，那麼請他一定保佑陛下，使陛下成為一個可敬可佩的人」，接著，馬歇爾話鋒一轉，又繼續說道「如果陛下追尋某位邪惡的先人的足跡，希望像他一樣，那麼，我向上主以及聖母瑪利亞之子耶穌基督祈禱，讓陛下早點死掉，以免墮落」。

威廉馬歇爾的石棺像 倫敦聖殿教堂

圍繞在馬歇爾床榻周圍的隨從們都明白馬歇爾這些話是針對誰說的，英格蘭今天無休止的叛亂都是拜那位國王所賜，這一切都要從約翰和教皇英諾森三世的爭端說起。

約翰執政的第六個年頭，即1205年，坎特博雷大主教沃爾特去世，留下了一個空缺。當時，約翰和坎特伯雷教區的教士們分別選出了自己理想的候選人，但是二者最終並未達成一致，反而鬧到了羅馬教廷那裡。令人深感意外的是，當時的教皇英諾森三世並沒有對他們的候選人進行裁決，而是另外選出了他自己中意的接班人——樞機主教蘭頓，這直接威脅到了約翰作為國王干涉大主教任命的權力。約翰並沒有對教皇關於大主教人選的任命忍氣吞聲，作為一位國王，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權益，而不是作為一名教徒的身份，於是，他選擇了進行反擊。

就在蘭頓舉行塗油加冕禮之後，不久，約翰就派兩名騎士來到坎特伯雷主教轄區，宣布教士們背叛了國王，命令他們立刻離開英格蘭，並威脅他們如果不馬上離開英格蘭，就會放火燒毀修道院。除了那些老弱病殘，教士們選擇了屈服，離開英格蘭，逃亡了法蘭西。之後，約翰將坎特伯雷的教產以及該教區的歲入全部納入自己的國庫。對坎特博雷教區的「搶劫」只是一個開始，之後，這場由國王發起的，針對全國教區的洗劫運動，將會熊熊燃燒起來。

英諾森三世很快就聽到了來自了英格蘭的消息，他感覺到約翰的失敗已經拉開序幕，他膽敢以一人之力，來反抗全國的同一的信仰。英諾森三世隨即傳書給他在英格蘭最信任的三位主教——倫敦的威廉(William of London )，埃利的厄斯塔斯(Eustace of Ely)，羅切斯特的摩格(Mauger of Worcester),讓他們全權處理在英格蘭發生的事務，並且嚴厲地指示他們，如果在和國王的談判中，約翰不能做出讓步，就可以「對全英格蘭宣布禁教令，期間除洗禮和臨終懺悔之外，停止一切聖事」，並且要求他們「全面遵守這一判決，並保證所有人以同樣的態度遵守」。英諾森三世這一招是個狠棋，在中世紀人們普遍擁有信仰的時代，如果誰被教會禁止參加聖事，嚴重犯規者甚至被革除教門，這是比死刑還要殘酷的懲罰，這些人幾乎得不到人們的尊重，因為他們的眼裡沒有了上帝就沒有了一切禁忌，是值得警惕的。

可想而知，三位主教接到教皇的手諭時，內心是如何的緊張不安。作為英格蘭本土的主教，他們不願意看到全英格蘭因為國王一人的執拗而被禁止施行聖事，但是卻又絕不能違背教皇的命令。於是，三位主教在國王面前苦口婆心地勸誡國王，讓他接受蘭頓作為坎特伯雷大主教一職，不要再違逆教皇了，其他隨行的教士們更是在國王面前痛哭流涕，求他停止忤逆精神上的父親，恢復被褫奪的教區的教產。約翰此時對這些套路雷打不動，不僅如此，反而心中更加憤怒。他在會議上破口大罵那些教士們，並且以他的習慣和上帝的牙齒起誓，如果教皇膽敢對王國下禁令，他就將全英格蘭的主教和教士們送回羅馬，沒收所有教區和修道院的財產。約翰雖說話說的比較狠，但是他卻真的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和貴族們的關係一向不怎麼好，他最信任的兩位貴族馬歇爾和布里奧斯都已經成為他的眼中釘，並且都隱居在英格蘭島之外的地方，彼此都不願意見到彼此。約翰孤立無援，失去了同盟的力量，僅以國王的威嚴在發揮著影響力，以他自己的智慧和能力難以和英諾森三世向匹敵，即使私底下和蘭頓大主教的代表進行了談判，但約翰依舊堅持他的權力，不肯妥協。

禁教令如期下達，三位主教在自己的本堂被迫宣布了這一命令，接著便收拾行李，踏上了去法蘭西的路途。禁教令通過各級教區向下傳達，很快整個英格蘭就全部進入了信仰的寂靜當中。這次的禁令按照規定長達六年，在這六年之內，整個英格蘭地區只能施行包括洗禮，臨終塗油禮以及告解三件聖事，幾乎所有的教會事務陷入了停頓。各地區的教堂大門緊閉，只允許教士們進出，但是，也沒有多少教士的身影可見，許多主教和教士都打包行李，逃亡附近的愛爾蘭和海峽對岸的法蘭西，沒有人能夠受得了約翰暴戾的脾性。教堂內的聖物包括十字架，聖像以及其他祝聖的物品從教堂內部被取下，普通居民完全沒有了宗教生活，死去的人也沒有被安置在墓地內，而是被隨意埋葬在路邊的壕溝以及城牆之外的荒地上，因為沒有神父們來舉行葬禮。這樣的懲罰對國王和一些貴族來說沒有什麼，至少國王不需要神父來給他舉行什麼聖事，但是那些普通的民眾就不同了，他們在繁重的生活之下需要信仰的依託才能一步步在生活里找到希望，整個國家因為國王一個人的行為而遭此劫難，難免人們心中有氣。實際上，普通民眾關心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人選嗎？他們幾乎不操這份心，他們關心的是需要有人定時給他們做彌撒，讓他們辦告解，使他們聽講福音，能夠時時參加宗教活動，這才是人們真正掛在心上的，爆炸的導火線再慢慢燃盡。

英格蘭在六年之內沒有響起過教堂的鐘聲。

英諾森三世

英諾森三世認為約翰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年就會妥協，但是，這次，英諾森三世想錯了。1208年這一年，約翰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國王的鷹犬掃蕩著整個英格蘭的教會，把各地教區所掌管的包括糧倉，園林，農田，魚塘全部充公，並且把教會每年的歲收全部納入自己的口袋。留在英格蘭的教士們一貧如洗，無所事事，僅靠著國王的微薄俸祿埃天度日。除了對教會的直接掠奪，約翰也不放過那些教士們，當時，在英格蘭的有些教士，還有著自己的家眷，儘管那個時候教士保持獨身已經被納入教規，但是在英格蘭這個歐陸邊緣之地，還是有些教士有妻子和孩子的，教廷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約翰把這些教士的家人全部關入監獄，解救家眷的唯一辦法就是拿錢贖人，因此，教士們被約翰盤剝的身無分文。

約翰此時斂財的野心已經不滿足在教會身上了，他把貪婪的目光指向了另一個群體——猶太人。猶太人自從被提圖斯佔領聖城，流落世界各地之後，整個民族就一直命運多舛，在中世紀也不例外。儘管中世紀猶太人經營著高利貸行業，這是他們為數不多，能夠插手的行業，因為基督徒覺得放高利貸有違耶穌的教誨，所以猶太人才佔領了商機，但是，猶太人賺錢的背後卻是血淋淋的現實。僅就在英格蘭，從理查德一世起，猶太人就承受著苛刻的稅收，幾乎是強盜性質般的搶劫，到了約翰王的時候，諸位可以想想，約翰對教會尚且心狠手辣，何況乎猶太人呢？英格蘭全境的猶太人，不論男女老少，都遭到脅迫，私人財產受到很嚴重的侵犯，猶太人被抓，被打，那些殘酷的獄卒們唯一想得到的就是他們的財產，然後，上交給國王，因為他們明白，他們的殘忍遠不及國王的十分之一。在布里斯托爾，有一位猶太人拒絕了交錢的要求，被國王抓到了大牢中，國王命令獄卒們每天將這個猶太人的一顆臼齒打掉，直到他繳納相應的金錢。一連七天，這個猶太人硬著骨氣沒有屈服，當然了，活生生被打掉七顆臼齒，第八天的時候，當獄卒們準備動手的時候，這個猶太人服軟了，因為，再打掉這一課臼齒，他無法想像他以後如何進食。

從教會到猶太人，約翰就像一頭嗜血的野獸，不斷死命地啃噬著這個國家令他不滿意的群體，當然了，他的斂財境界遠不止如此。約翰對寡婦們也不放過，是真的，寡婦們腰包中的錢也讓約翰的雙眼發光。寡婦們無論期望是守寡還是再加，都需要向國王支付一筆費用。對於那些普通家庭的婦女，所上繳的費用在當時也不是隨便可以拿出的，對那些貴族家的婦女，這項稅收的支出可謂心不甘情不願，但是面對起約翰無休止的壓迫，長痛不如短痛，狠狠心，還是交了吧。抱怨和不滿的風暴開始在民眾中醞釀。

BBC歷史劇《約翰王》

國王的殘忍暴戾依舊沒有到收手的地步，這一次，他又盯上了一位大貴族，他曾經的得力助手——威廉·德·布里奧斯。布里奧斯擁有著高貴的血統出身，是古老諾曼世家的貴族，依靠著幾代人的努力，勇武和智慧成為這個家族的特徵。布里奧斯本人參與了諸多戰鬥，理查德一世最後喪命的戰鬥中，他就是作為先鋒部隊的統領衝殺在第一線，在圍攻阿瑟的戰役中，正是布里奧斯的指揮，才將阿瑟俘虜。戰功卓著的布里奧斯也積蓄了許多財富，他的家族在愛爾蘭擁有者廣袤著領地，在英格蘭的許多郡也有著封領，這樣一位勢力強大的貴族究竟是怎麼得罪了約翰呢？根源在於阿瑟的遇害上。阿瑟被捉拿後，布里奧斯希望約翰能將阿瑟交由他處理，這是他們在戰前達成的協議，但是，結果我們都知道，約翰罔顧布里奧斯的請求，私自殺害了阿瑟，這件事之後，布里奧斯就逐漸遠離了約翰的宮廷，逍遙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封地之內。但是，也是由於布里奧斯的貪婪，他從國王那裡欠了一筆不小的費用用以獲得頭銜和遺產。約翰原本在心底就不滿布里奧斯對他的輕視，因此，假借還錢的名義，讓他一次償清所有的債務，約翰開始了對布里奧斯的制裁。約翰派專員到布里奧斯那裡，命令他交出自己的兒子作為人質，直到他的欠款還清為止，但是，布里奧斯的妻子瑪蒂爾達卻不幹了，她知道約翰曾經如何殺害了阿瑟，生怕自己的兒子也會遭遇不測。她對那些專員們大呼小叫，並對他們說國王卑劣地殺害了自己的侄子，而他原本應該以禮相待他的侄子的。這一句話一說，改變了這個布里奧斯家族的命運。

約翰明白布里奧斯家族的人知道很多秘密，尤其是阿瑟遇害一事，他們心如明鏡。本來當年阿瑟這件事就是在不斷的疑雲中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的，這是約翰巴不得想看見的，如果，這次再被布里奧斯家族的人舊事重提，自己國王的名聲可就真的一文不值了，因此，或多或少再提起這件事時，約翰心裡都會有一個疙瘩。因此，這一家人已然對約翰構成了威脅，以約翰的性格，怎麼能夠放過他們呢？

於是，約翰罷免了布里奧斯許多重要的職位，並派遣軍隊劫掠布里奧斯的土地，布里奧斯明白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迫害，便對國王進行了報復，攻打了幾座城堡。這更是給國王提供了開戰的理由和借口，約翰瘋狂地鎮壓布里奧斯的軍隊，情急之下，布里奧斯帶領一家人逃到了愛爾蘭那裡，投奔了馬歇爾。此時的馬歇爾也不得約翰的歡心，當國王命令馬歇爾交出布里奧斯的時候，馬歇爾拒絕了國王的請求，認為這會玷污自己的清譽。約翰早就想整治一下這些桀驁不馴的貴族，於是，約翰打算武力征服愛爾蘭，順便也將愛爾蘭不服管的土著一併收服。

當國王的艦隊在彭布洛克集結的時候，對岸傳來了馬歇爾的降書。並且，馬歇爾親自充當了作戰的嚮導，國王在愛爾蘭的征服很成功，但是，布里奧斯還是跑了。約翰駐紮在愛爾蘭期間，布里奧斯躲到了威爾士，他的安全得到了暫時的保障。但是，他的妻兒就沒這麼幸運了，在逃亡蘇格蘭的時候，布里奧斯的妻兒被約翰的鷹爪抓到了，關進了大獄之中。驚恐之下的瑪蒂爾達竟然提出向約翰繳納4萬馬克的贖金以換取自由，這是一筆難以想像的天文數字，瑪蒂爾達提出此項要求，源於她明白約翰的暴虐會使自己生不如死，自由此時是自己最渴望的。一向嗜錢如命的約翰這次對金錢卻沒了興緻，他就是想徹底毀滅布里奧斯。隨後，國王將瑪蒂爾達及她的兒子帶到來了溫莎城堡進行監禁，在監獄裡活活餓死了這對母子。當約翰前往監獄進行「探監」時，母子的屍體蜷縮在牢房的一角，孩子的屍體上留有牙印，他的母親餓得幾乎要吃掉自己的兒子，約翰看著這一幕慘劇時，是否會想到多年之前，他借著酒勁，也在這樣的一座監獄中，或者比這更加惡劣，他揮劍刺中了另一顆無辜的心臟。至於布里奧斯，他之後潛逃到法蘭西，在那裡度過了自己的餘生。

在愛爾蘭駐紮期間，英格蘭西部又發生了威爾士人的入侵。約翰率軍進行平叛，大敗叛軍，一把大火，燒毀了威爾士人的一座城，那些威爾士酋長交出28名幼子作為人質，送到了約翰的軍中。約翰將這些小男孩囚禁在諾丁漢堡，威爾士人第二年又起叛亂，燒殺搶奪臨近的英格蘭城鎮，暴怒之下的約翰一口氣將這些小男孩盡數屠戮。

在那個充滿血腥殺戮的年代，約翰的傑作無疑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他依靠著自己的鐵腕在英格蘭，愛爾蘭，蘇格蘭以及威爾士建立了強大的威信，但是，高壓之下的人民並不會就此屈服，他們在等待一個時機，連同那些貴族，以及對岸的腓力二世，還有遙遠的英諾森三世，他們都要站起來反抗約翰的統治，直至結束這一個黑暗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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