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琨:中夜清嘯守舊土(二) | 魏晉風骨
2016-05-15 糖小晚 時拾史事
豫州刺史劉喬,字仲彥,其祖上乃是漢代宗室,少年時曾任秘書郎,後被王戎賞識,提拔為參軍。西晉年間發生的大事,譬如伐吳之戰、楊駿之誅,賈后之死,劉喬均有參與,並因功授爵。這樣一個人,雖然名氣未必大,但也算是當朝元老之一。張昌之亂的時候,劉喬任威遠將軍、豫州刺史,與荊州刺史劉弘共討張昌,因功被擢為左將軍。司馬越挾持惠帝司馬衷入長安時,劉喬原本積極響應,「與諸州郡舉兵迎大駕」,然而這次的軍事改任卻招致了他的不滿,轉而指責司馬越的任命並非惠帝旨意,名不正言不順,因而發兵與之相抗;不止如此,劉喬還上疏朝廷,將這件事報告給了此時執政洛陽的河間王司馬顒。司馬顒立刻命鎮南將軍劉弘、征東大將軍劉准、平南將軍彭城王司馬釋與劉喬一起發兵攻打司馬虓。
劉喬東拒司馬越,北逐司馬虓
劉琨原本想聯合汝南太守杜育前去支援,卻不料兵未至而司馬虓已然敗績,眾人只好逃奔冀州。但劉琨畢竟年少氣盛,對這次的失敗相當不忿,率領五千騎兵渡河,想將劉喬擊敗。然而劉喬畢竟久經沙場,劉琨又豈是他的對手?這次貿然出擊的結果,不僅是劉琨兵敗,「眾不敵而潰」,他的父親劉蕃也被劉喬劫持,眾人只得困守冀州。《晉書》上記載,因為劉琨勸說原來的冀州刺史溫羨讓位於司馬虓,司馬虓才得以領兵冀州,顯然是將劉琨的言行拔高了。據司馬虓及溫羨傳,司馬虓得以據兵冀州,繼而發力攻破劉喬,一是溫羨本人的避禍態度,「范陽王虓敗於許昌也,自牧冀州,羨乃避之」,二則是藉助了安北將軍王浚的兵力。
不得不說,戎狄之亂雖然早已有之,漢代霍去病、衛青等人便多次遠擊匈奴,但後來東晉乃至南北朝三百餘年的五胡亂華,蒼生塗炭,王浚難辭其咎。
王浚字彭祖,太原晉陽(今山西太原)人。其父雖然是名門太原王氏的王沈,但由於其母趙氏出身貧賤,少時為人輕視,即便連王沈,對自己的這個兒子都「不齒之」。不過王浚的運氣很好。王沈去世後,因為沒有兒子,宗室親戚便推舉他為嗣子,官拜駙馬都尉,後轉員外常侍,遷越騎校尉、右軍將軍等職。永康元年(300年),愍懷太子司馬遹被賈后關押在金鏞城內,毒殺他的正是王浚和黃門孫慮。後因時局太亂,王浚欲求自保,外結鮮卑,將一個女兒嫁給了段部鮮卑首領務勿塵與大將蘇恕延,後與又烏丸單于結盟,據守幽州。永康二年(公元301年)齊王司馬冏等人討伐趙王司馬倫時,曾發檄書以召天下豪傑,共同起兵對抗司馬倫。然而檄書到王浚勢力範圍的幽州時,王浚將檄書統統沒收,「使其境內士庶不得赴義」,拒絕配合三王的行動。這引起了成都王司馬穎的不滿,本來想起兵征伐他,但因為戰事緊張,無暇顧及而作罷。直到永安元年(公元304年),長沙王司馬乂被殺,執政的司馬穎密令右司馬和演殺掉王浚,想吞併他的勢力。然而原本與和演合作的烏丸單于卻認為天助王浚,將事情告訴了王浚。王浚於是聯合鮮卑軍伍起兵反抗,並縱容外族燒殺搶掠,姦淫婦女,並下令說,有膽敢將婦女藏起來的人統統斬首,「於是沉於易水者八千人,黔庶荼毒,自此始也」。
不得不說,王浚之前結姻鮮卑外族、拒絕配合三王討伐趙王司馬倫,都是為了自保,而他自己擁兵幽州,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反抗朝廷的舉動。然而在司馬穎威脅到他的性命時,他卻走了一步最狠厲的棋,令天下蒼生為司馬穎的作為付出了相當慘烈的代價。而這樣的血色,自王浚開始,貫穿整個東晉南北朝,延續了數百年。
天下塗塗,蒼生何辜。
縱然如此,但戰亂的時候,有兵就是爺。司馬虓與劉琨諸人兵敗後退避冀州,實力大大受損,若是想擊敗劉喬,必然需要藉助外力幫忙。於是司馬虓便派劉琨前去幽州,找王浚借兵。王浚當時也爽快,給了劉琨騎兵八百人,渡河擊敗劉喬,將劉蕃救了回來。劉琨因殺司馬穎部石超等,奉晉惠帝於長安而被封為廣武侯,邑二千戶。
這時候的劉琨,已經三十七歲了。少年時代的他,可謂是快意風流,落落而不拘於行;盛年的時候,卻眼見司馬家族兄弟鬩牆,諸多屠戮只是為了名利權勢,甚至一個錯身,他自己,連同父母親眷,也可能隨時死去。這時候的他,在想起自己十八歲時,與好友祖逖聞雞起舞,言說「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這樣的豪情壯志時,心裡是否會感覺喟然傷懷。
不得而知。但即便有這樣的感傷,劉琨也無暇顧及。他很快被東海王司馬越任命為并州(今山西省)刺史、加振威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再次上路了。而這一次,在剝離了依附於諸王的無奈後,縱然在路上看到的是和之前一樣的景象,卻給了他不一樣的衝擊。
自元康元年(公元291年)到劉琨被任命為并州刺史的光熙元年(公元306年)這十五年間,天下蒼生因為八王之亂死傷無數。而劉琨將抵達的并州,之前是被東嬴公司馬騰所佔據。
司馬騰字元邁,是東海王司馬越的弟弟,八王之亂的時候,他官至寧北將軍、都督并州諸軍事、并州刺史。永興二年(公元305年),司馬越挾持惠帝司馬衷與成都王司馬穎開戰,大敗於盪陰,司馬騰便聯合已與司馬穎生了嫌隙的王浚一起對抗司馬穎,大勝而歸。司馬穎十分恐懼,便帶著惠帝司馬衷逃回了洛陽,將司馬騰擢為安北將軍以示籠絡。就在這一年,匈奴劉淵(劉元海)在左國城(今山西離石縣北)建國,史稱前趙。劉元海本人姿儀魁偉,文武雙全,深為晉文帝司馬昭、晉武帝司馬炎所賞識。而其建立的前趙,對於現在已經元氣大傷的西晉而言,乃是一大強敵。因此司馬騰命聶玄出兵討伐劉淵,不料大敗於大陵。司馬騰十分恐懼,便率兵逃往山東,百姓隨之而南下,并州荒蕪,首府晉陽幾成空城。
而劉琨在路上所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慘象:餓殍不絕於路,百姓十不存二;活著的人鬻妻賣子,為自己的一線生機放棄了同伴,卻也因為飢餓而顯得面無人色;路上寇賊洶洶,耕牛不存,田地荒蕪。而并州首府晉陽,「府寺焚毀,殭屍蔽地...荊棘成林,豺狼滿道」,可謂是民不聊生,哀鴻遍野,比之三國時候王粲寫下的「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也不為過。現在的我們,沒有經歷過那樣的凄涼,從紙墨文章上來閱讀這些被記載下來的慘狀,或許心中有所觸動,然而終究因為未曾親臨現場而感覺涼薄,並不能真切地認識到那種所謂的凄涼,到底是有多凄涼。
熟悉的人,你親眼見到他的死亡——或許是在那一瞬,被盜賊外族砍下頭顱,血濺濕了你的衣襟,而你所能做的,只是靜默地看著他的死亡,不發一言,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響;也許是在飢餓中慢慢衰弱,最後腐爛...而你能做的,也只是握住手中難以下咽的糧食,看著他無望的掙扎。戰亂之中,人內心的獸被喚醒,只要能活下去,做什麼好像都是可以的。
死亡的衝擊實在是太過強烈,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或許只有親臨死亡現場,才能讓一個人真正成長。
因此在去到并州以後的劉琨,到底和之前不一樣了。其抑鬱感傷之情,從他寫就的《扶風歌》中可窺見一二——
系馬長松下。廢鞍高岳頭。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
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浮云為我結。歸鳥為我旋。
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慷慨窮林中。抱膝獨摧藏。
光熙元年之前的劉琨,儘管在亂中追隨諸王四處輾轉,也親身經歷過不少戰役,但作為素有高名的貴公子,他對於民生的了解還是太少了。而這時候的劉琨,當他親眼目睹身邊百姓所遭遇的流離失所,生離死別後,忍不住「憂如循環,不遑寢食」。而此時的劉琨,也終於不再是那個在酒廬前坐觀美人一笑的輕薄少年了,他的身上,開始擔負起更多的家國責任。他上疏朝廷,請求接濟并州,「谷五百萬斛,絹五百萬匹,綿五百萬斤」,以安民意。不止如此,因為并州重要的戰略地位,「南通河內,東連司冀,北捍殊俗,西御強虜,是勁弓良馬勇士精銳之所出也」,劉琨立定心意,要將這裡當做一個抗擊外虜的重要本營,因此翦除荊棘,收葬骸骨,又建立官署,攻防盜賊,使晉陽百姓得到了休養生息。與「流人稍復,雞犬之音復相接」的晉陽相反,左國城內饑荒無糧,以至於劉淵不得不遷居黎亭,命太尉劉宏、護軍馬景留守,並派前將軍劉景為使持節、征討大都督、大將軍在版橋襲擊劉琨。而劉琨不比司馬騰,將之擊敗,穩固了自己在晉陽的勢力。同時劉琨還選擇了離間計,「離間其部雜虜,降者萬餘落」。在這樣的情況下,劉淵不得不考慮轉戰他方。《晉書》劉淵傳里提到,侍中劉殷、王育認為劉淵盤踞在偏遠的地方,威望未震,因此建議劉淵進據河東,攻佔長安作為國都,「以關中之眾席捲洛陽,如指掌耳」,劉淵很高興地說:「這正是我所想的啊」。但就事實而言,其實是劉琨勢力的膨脹,導致劉淵不得不選擇另外的地方謀圖大業,因此「遂城蒲子而居之」。也正因為如此,劉琨威名大振,「人士奔迸者多歸於琨」。關於這一段歷史,劉琨傳記中曾有過非常傳奇的記載,說他在晉陽的時候,胡騎常來圍攻。因為城中沒有足夠的兵力相抗,劉琨便乘月登樓清嘯,夜半奏胡笳,其聲凄然,頗有懷鄉之意,胡人聽了,不由得流淚唏噓,繼而退兵。這個故事未免有些誇張,但也可一窺劉琨當時的確可謂是威震蠻夷,令人十分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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