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自己去追求真相,不能要求別人英勇
江山不幸詩家幸,這一重「幸」里又有著多少憂懼與苦痛。陳寅恪曾說, 文化衰落之時,文化越高的人越痛苦。梁漱溟和他的父親梁濟都曾認真思考過自殺,其父更是用十年的時間來規劃並付諸實踐。包括王國維在內,那一代以「天下」為家的「天下士」們幾乎都認真地把「自殺」視為一個可選項。
前日,在一場關於「天下」的講座中,北大歷史系教授羅志田認為,20世紀初,多重社會巨變撕裂了中國傳統的「天下」觀念,我們已經無法還原「天下」的定義,電影《英雄》中「殘劍」在沙地上划出並誓死捍衛的「天下」二字,並不是後來的中國。既然「天下」已變,也就沒有什麼「天下士」了。
那麼,在並不存在「天下士」的今天,我們是否還有必要繼承梁漱溟、王國維這種「遺風」般的痛苦體驗,憑讀書介入現實,以生民和正義為己任,或要求學者和知識分子承擔起當代「天下士」的責任呢?結合近期網路上熱議的公共事件,羅志田說:「每個人生命都是宇宙中的大事,生命不在了,必須有一個說明。但是我們要自己去追求真相,不必要求別人。當吃飯必須在某個地方吃的時候,不能要求人們英勇。但是如果做不到『每一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這一標準,大家就要做一些努力。」
羅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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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的「天下」,是後來的「國家」嗎?
受到漢學家列文森(Joseph R. Levenson,1920-1969)的影響,如今很多人對「天下」與「國家」的關係都形成了這樣一種基本認識:在中國,原來的「天下」轉化成為後來的「國家」。
羅志田認為,這種認識不能算錯,但是不夠全面。古人對於中國土地之外的世界並不了解,但正如莊子所說:「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在古人的用法中,「天下」一詞很多時候都包含整個人類社會,是「全部的天和全部的地」。所以,在列文森之前的人,都不太會認為「天下」等於「國家」。
羅志田巧妙引用毛澤東語錄「天下是我們的天下,國家是我們的國家」為例證。他說,「除非有人認為毛主席犯了『關門閉戶掩柴扉』的重複弊病,否則就能一眼看出,在他那一代讀書人眼中,『天下』並不等於『國家』。」
在羅志田看來,對「天下」與「國家」關係論述得最好的是晚明詩人顧炎武。在顧炎武眼中,「有亡國,有亡天下。……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這正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來歷。在這一觀念下,對於國家,人民是「可保可不保」的,而對於天下,即人性,每一個人都有責任。這樣一來,「天下」便上升到人性層面,具有了「超國家」的成分,與「文化」更加類似,其實反映了一種世界精神和社會理想。
顧炎武
我們現在非常自覺地把「國家」作為歷史分析單元,以至用來替換「天下」,其實是從18、19世紀以來形成的話語習慣。在二戰後,「文化」、「文明」也一度作為分析單元被歷史敘述所使用,而這些在「天下」的時代都是不存在的。
2
「天下」是怎樣崩潰的?
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十餘年間,中國至少出現了六種以上「以千年為單位的巨變」。這些巨變不斷撕裂傳統的「天下」觀念,讓「天下」產生了根本性的轉化,最終以崩潰和消解告終。而以「天下」為家的「天下士」,也在這些巨變中經歷著顛覆性的精神衝擊,最終無可適從。羅志田借用梁啟超的說法,把中國近代定義為「過渡時代」,而貫穿多重巨變的「過渡」,也確實直指那一時代最本質最鮮明的特徵。
第一變為科舉制度的廢除(1905年),第二變為預備立憲(辛亥革命前),第三變為辛亥革命(1911年),第四變為新文化運動(1915年或1919年開始)。
辛亥革命時的時局全圖
第五變為經典地位的消解。這一變或許不夠明顯,但影響同樣根本並深遠。自漢武帝始,經典由國家定,作為政策指引政府和人民的活動。經典所承載的即為「道」,讀書人追尋、體會的也是這個「道」。而經典地位廢除後,便有了王國維所謂的「道出於二。」對於中國的讀書人而言,是具有顛覆性的改變。
第六變,是「四民社會」的解體。在以「士、農、工、商」組織的「四民社會」中,「士」居首位。從理論上來說,「士」從經書中求道,都應為「天下士」。這些「天下士」需要以天下為己任,卻又失去了明晰的社會定位,甚至在新名詞對「天下」的分裂中,找不到「天下」在哪兒。這樣一種對自己和天下的雙重失位,讓這一存在數千年的文化群體進退維谷,直至最後一代的困窘以「士」在當代社會的消弭告終。
這些所有的變化,在羅志田看來,最主要的因素不外乎是「外國來了」。有的人喜歡說「帝國主義侵略」,有的人喜歡說「西潮衝擊」,無論採用哪種說法,總歸是從外至內帶來了一個新的思想觀念——誰打得贏,誰就是更文明的一方——這與古代「不以成敗論英雄」的文化觀點截然不同。在《史記》中,被司馬遷排名第一的君子為伯夷和叔齊,而民間唯二成神的凡人是關羽和岳飛,他們全部是戰爭意義上的失敗者。「勝者為王」的新觀點對中國的顛覆,加速了「天下」的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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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意涵是如何被割裂的?
「混雜」是「過渡時代」的正常狀態,其最大的特點就是不確定性。無論是思想還是生活,都沒有形成確定的秩序,而「天下」的概念也發生裂變,產生諸多新的範疇和分類標準。羅志田把「天下」的轉化概括為兩個維度:向外分為「世界」和「中國」,向內分為「國家」和「社會」。
這四個新概念都是「天下」時代不用說的問題,而在近代討論時,我們必須使用這些新名詞。它們大多舶自日本,充滿了歧義。以「世界」一詞為例,直到今天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意義範疇。據羅志田回憶:僅僅倒退兩三代,那時的「世界」基本等同於「西歐+美國+日本+蘇俄」;而在更遠的近代,中國人想要「進入」的「世界」,其實就是西方;回到今天,在教育部對歷史學科分類時,「世界史」也不包含中國。
相比於「世界」與「中國」,「國家」和「社會」的分割乃至某種程度上的對峙,呈現出更加複雜的內部矛盾。羅志田引《岳陽樓記》中的「廟堂」與「江湖」對比「國家」與「社會」,雖然兩組概念相當類似、幾乎同構,但是「廟堂」與「江湖」不是對峙而是充分互補,以「會意」的方式清楚地定義了「天下」。而另一組外來辭彙本來的含義尚且模糊,二者間複雜的關係更讓人難以輕易辨明,已經無法還原「天下」的單純定義,甚至消解了「天下」作為一個概念在時代中繼續使用的價值。
正是在「天下」被外來詞語割裂成不同層面的過程中,「天下士」也面臨了無法破解的窘境。梁漱溟就曾一直為中國的意義而苦惱:他不確定中國到底是不是一個國家?到底是不是封建?到底是不是文明?……而如他們這些遭遇「過渡時代」的最後一代「天下士」,又將何處託身?
4
世間已無「天下士」?
梁漱溟得以在北大任教,當初不免靠蔡元培和陳獨秀的幫助,但他仍暗中對他二人有不滿之處,認為他們盡說些高遠的東西,不解決人民的煩惱——羅志田覺得這是相當有道理而且嚴重的指責。處於新文化前線陣營的知識分子們忙於迎接改革,高談闊論,在傳統的「天下士」眼中,他們並沒有履行「天下士」真正的責任。
而事實卻是,巨變中的時代在不斷擠壓和回收「天下士」的發揮空間甚至生存環境。陳寅恪曾表達過, 文化衰落的時候,文化越高的人越痛苦。梁漱溟和他的父親梁濟都曾認真思考過自殺,其父更是用十年的時間來規劃並付諸實踐。包括王國維在內,那一代的「天下士」幾乎都把自殺視為一個認真的可選項。羅志田認為,這是因為他們相對比另外一些人更了解「煩惱」,這包括青年的煩惱、人民的煩惱,以及對「天下士」何去何從的疑問和憂懼。
梁漱溟
瞿秋白曾自省說自己「一無所能」,這本來是「天下士」應有的狀態,但時代把他推向前方,要去領導殺人、放火、革命,他把這比作「沒有牛的時候,讓狗來耕田」。這一比喻恰到好處地暗合了「四民社會」的解體,隨著「天下士」這一階層已經不再有得天獨厚的地位和適宜發展的生態,這些曾經以「天下」為己任的「士」也在痛苦中推出歷史舞台。
羅志田說自己「比較悲觀一點」,認為現在已經沒有「天下士」了,因為「天下士一定要在『天下』才有。」而近代陷入困窘的「天下士」是時代剛剛發生變化時的「遺風」。
而在沒有「天下士」的今天,我們是否還有必要繼承這種「遺風」的痛苦體驗,憑讀書而介入現實,以生民和正義為己任,或要求學者和知識分子承擔起當代「天下士」的責任呢?
結合近期網路上熱議的公共事件,羅志田認為:「每個人生命都是宇宙中的大事,生命不在了,必須有一個說明。但是我們要自己去追求真相,不必要求別人。」對於現在學院內的學者和學生,羅志田奉勸,「首先要各自做好本職,這在這個時代是比較好的選擇,也是並不多見的。當吃飯必須在某個地方吃的時候,不能要求人們英勇。但是如果當『每一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這一標準做不到的情況下,大家就要做一些努力。」
本文為獨家原創稿件,采寫:新京報記者 修佳明,編輯:禽禽、方格,未經授權其它公號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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