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壞小子警局
在國內的單位里，有時眼見少數幹部職工調皮搗蛋、廉政風險、刺頭難管、自私自利和不遵守勞動紀律，讓領導頭痛不已。常常會突發奇想，假如我是領導，不如將這些問題幹部都給調到一個單位，讓他們自己一個小窩裡搞去，讓大多數正派的幹部創造一個寬鬆舒暢的環境，給想做事、能做事的幹部創造一個能做成事的環境。當然，這不過是一個笑談，然而，在聯合國維和期間，我卻在不經意間實現了這個夢想。
來參加維和的國際警察來自四面八方，僅在我的警局裡就先後有來自四十個國家的兩百多名維和警察。雖然大家都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了一起，但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不同的價值觀造成每個人的行為方式和思維方式的差異，有的警察十分愛崗敬業，主動創造性的工作。有的警察行為懶散，偷奸耍滑，有的警察甚至會有違反聯合國紀律的苗頭和風險。如在某日，我下屬的海拉警察分局的副局長埃蘇就因酒後駕車，致人死亡後肇事逃逸，被立為刑事案件，雖然最後以該警察被遣返收場，但給聯合國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惡劣影響。對這樣的下屬的管理讓作為局長的我十分操心，想了很多辦法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但收效甚微。
把表現不好的警察集中管理的想法不是突然冒出來的的，而是在實踐中慢慢形成的。我下屬有一個社區警察分局馬蹄那若警察局離我的局本部相當遠，大約要走30公里的險峻山路。每個班需要提前一小時就要出發，下班後一小時才能回家。每班的人員到崗後，要進行兩輪巡邏，而每次巡邏，二十幾個村子僅僅轉一圈就需要三個小時。而這個分局及缺水又經常停電，發電機三天兩頭出故障。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非常艱苦的單位。很少有人主動願意到這裡工作。
在我就任局長後不久，有那麼幾次，總局局長或是總警監親自安排人員到馬蹄那若分局工作，一開始我並沒有太在意來的人表現如何，畢竟在一個人手緊缺的大環境下，來任何一個人手都是不錯的，可是漸漸有人跟我反映，分來的人好像有點問題，有時局長阿曼曼陀也不諱言：再給你們一個人，不過一定要讓他到馬蹄那若分局工作，這小子很差勁！
我開始注意到這個問題，並向人事部門了解了一下最近分配來的這些老兄的事迹，結果讓我哭笑不得。凡是領導們親自過問分派來到馬蹄那若分局的幹部，都是有點問題犯了錯誤被發配來的。如菲律賓警察A是因為超假不歸；孟加拉國警察B是因為被舉報性騷擾；奈及利亞警察C是因為值夜班睡覺被抓了個正著；如此等等。調整工作崗位是聯合國處理問題幹部的正式措施之一，而調到馬蹄那若分局這個條件艱苦的工作崗位則是作為這個措施的具體體現。此時這些問題幹部的數量已經占該分局人數的三分之一。
我自己的手下也有那麼一些各式各樣的問題幹部，分布在全局大大小小十幾個單位。我考慮了一段時間，經過和饅頭總局長、我的副局長、人事主管商量後，做了一個決定，以全局幹部大交流的方式，將問題警察全部調到馬蹄那若分局。因為，大家可能有過感覺，如果一個單位大家都是心胸開闊，互相幫助，積極工作，努力進取的人，那這一定是空氣清新風氣正環境好的單位，但如果這樣一個單位來了一個斤斤計較、工作懶散、自私自利的人，會漸漸的毒化這個單位的空氣，使大家慢慢都變成這樣的人，這個單位最後也成了個雞吵鵝鬥烏煙瘴氣的單位。我的初衷是與其讓這些壞小子們在各個單位禍害大家，不如放到一起集中管理。這樣讓大多數人有一個愉快的工作環境和心情。但這樣做也可能存在一些副作用，比如：以前壞小子們分布在各個單位，其劣跡會被淡化，但一旦集中起來，是否會產生示範效應，就像監獄一樣，壞小子們互相學壞，使壞的更壞？差的更差？而其他單位，人與人的表現好差與否只是程度不同，差的調走了，會不會有新的壞小子出現？
但無論如何，這個想法可以試一試。局裡有幾個傢伙，我早想收拾了。比如奧店分局的馬來西亞警察李，是個老油條，平時上班就偷奸耍滑，遲到早退，不務正業到處亂竄。有一次被我抓了個正著。這個傢伙該上崗的時候在家裡睡懶覺，他知道我在換崗期間特別注意電台里的對話，他便躺在家裡面向指揮中心報告：「我是奧店分局的李，現在已經上崗，一切正常。」然後就將電台和手機關掉睡覺。恰巧指揮中心要求該地區出警，卻怎麼也聯繫不到他。我知道這個情況，親自帶人到他的住處將這傢伙從被窩裡揪了出來。
又如辛巴威女警察喬治娜，在分局社區警務科工作。這個科的人員需要每天到社區與老百姓接觸，處理案件和獲取情報，可她卻上班什麼也不幹，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半天，上網聊天。還在正常上班時間帶著局裡的德頓語翻譯陪她逛商場買東西。大家對她都是一肚子意見。這個科的科長工作能力比較軟弱，見到這種事不太管，致使這個科的人都是這個樣子。
又如孟加拉國的行動科科長諾貝，外號老色鬼。上班總以調查研究為名，開著車一個人外出，誰也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也沒見他拿來什麼研究報告。後來有人告訴我，其實他是到局裡不遠處的一個村子裡，找一個小寡婦去了。我特意有幾次開車到那個村子轉了轉，果然諾貝的車停在那個小寡婦的門口。
這樣的警察經過挑選，大約有8人，被我統統安排到馬蹄那若分局去了。
問題又來了，壞小子們都集中了，這個分局怎麼管？因為在這個特殊的分局，下樑本來就歪，如果上樑再不正，那這個分局就要給我帶來很大麻煩。必須挑選一個有能力，會管理，而且正直正派的分局長。在這個人選上，我費了很大的腦筋：首先不能要亞洲人，他們太講情面、面子和人性化管理，對這幫人是不能用這種辦法管理的；其次不能要非洲人，他們大多數人天性太懶散缺乏嚴格的組織紀律性，被管理的時候都做不好，更何況去管理別人？在堅持原則不講情面和堅持管理的角度，我情願任命一個西方人做這個分局的局長。西方國家的警察人選當時可供我選擇的有澳大利亞、紐西蘭、瑞典等三四個國家的警察，在這些警察里，紐西蘭警察在我的分局裡有十二名幹部，有很大選擇餘地，我決定從紐西蘭人里選擇。
但選誰還是一個問題。有意向擔當這個分局長的紐西蘭人也有七八個。我們知道，紐西蘭屬於英聯邦國家，這些國家的警察序列都採用警官和警員制。其人事制度有點像我們的幹部和職工雙軌制。雖然都是警察，但警官主要職責是高級管理，以及機關工作，警員（沙展）主要做基礎工作，一些高級老沙展則協助警官做基層部門的行政管理工作，大多數警員和警官都十分尊敬這些老沙展。絕大多數老沙展的基層管理工作極其豐富，而且認真負責，同時對上級和警官十分尊敬。馬蹄那若是一個最基層的社區分局（相當於派出所），不需要一個警官來進行高級管理和謀劃，沒有比挑選一個老沙展來擔當這個社區分局的局長更合適的了。紐西蘭的老沙展共有三個，經過競聘選拔，我任命拉里（Larry）擔任馬蹄那若分局的局長。原局長調到局機關工作。
這樣是不是就行了呢？當然不行，對這幫老油條警察不是一個正直的局長就能管得住的，也不是搞什麼思想教育和政治思想工作就能改變他們的思想境界的，一定要用制度去管理。我又制定了三條措施和規定以加強對壞小子們的管理。一是要求人事部門加強考勤和考核，增加到該分局巡視的次數，發現問題立刻處理；二是賦予該分局的東帝汶警察以監督維和警察的權利，如有違紀現象可直接向我彙報，情況若屬實，按照我的許可權直接進行紀律處分。第三條也是最致命的一條，是建立警隊長聯繫制度，有一些壞小子們認為維和工作只是暫時的，因而放鬆對自己的要求。而我一旦跟各國的警隊長建立經常性的聯繫，把他們的工作表現跟他們自己國家的形象聯繫起來，從各個警隊那裡就開始抓緊要求，因此他們的現實表現跟他們回國後的彙報、立功、晉陞聯繫起來，他們就老實多了。這些制度的建立，也幫拉里在管理上助了一臂之力。
人員調動的時候，我特地把這些人召集起來，開了一次會。（有點像當年我們搞分離培訓）教育大家要放下思想包袱，輕裝上陣，在新的崗位建功立業，為各自的國家爭光！
大多數人接受現實，老老實實到新單位報到上班。也有上躥下跳鬧事的。辛巴威女警喬治娜在得知工作被調動時，找我哭天抹淚，懇請我收回成命。被我拒絕後又不上班找到總局局長阿曼曼陀再哭，被好言相勸讓她找我再溝通。此計不成又找到紀檢部門控告我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同時動用各種關係找我施加壓力，一時間我的辦公室電話不斷，她動用了非洲黑哥們各個警隊的警隊長，從中非友好談到中津友誼，希望能打動我。甚至說動了中國警隊的警隊長，也給我打電話問情況。最後這一切都被我嚴詞拒絕，言明她必須到新單位報到上班，跑關係沒上班的三天算曠工，每天扣除114美金的執勤補助。她沒轍，最後還是到馬蹄那若分局報到。一個月後自己找路子調走了。
從此，壞小子警局（bad boy station）的故事傳遍了整個任務區。作出人員調整後，各個單位的領導拍手稱快，紛紛稱讚我的決定。絕大多數的警察也認為此舉表現了中國警察的管理能力和面對難題解決問題的勇氣。調到該分局的警察們在新的環境里雖然不情願，雖然也不能改掉以前的壞習氣，但終究要適應新的環境做出新的改變。偶有想破罐子破摔的，礙於我的嚴厲制度和一個堅持原則的分局長的嚴防死守，最終也沒出什麼問題。
回國後，每每回想起這件事，心裡都忍不住發笑。當然，中國有中國的國情，和任務區的情況沒有可比性，這件事在國內的機關單位是根本做不到的。然而在國內不可想像的事情，竟在維和任務區不經意間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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