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狐快評：方勵跪出了文化人的勇氣和偉岸

文/王秀寧（搜狐特約評論員）

「嗩吶不是為別人吹的，是為自己吹的。」這是電影《百鳥朝鳳》中，最打動我心的一句台詞。

《百鳥朝鳳》講述的是一代嗩吶匠人，被現代社會浪潮沖得七零八落的歷程。影片中的嗩吶匠人，在傳統社會尚未解體之前，擔負的是鄉土宗教祭祀的功能。普通人家的紅白喜事，嗩吶匠人是儀式的主心骨，他們享受崇高的社會尊重，也擁有不錯的物質收益。嗩吶匠人講求技藝，更講究德行，吹嗩吶之於嗩吶匠，不是一個工具，而是一種使命。

但在現代社會席捲到來之後，裹挾著商業消費主義的西洋銅管樂隊開始闖入。無雙鎮——八百里秦川中的一個普通小鎮，發生了革命性的社會與觀念變化。嗩吶匠不再享受「接師禮」，請嗩吶隊的社會需求銳減，曾經引以為傲的嗩吶班班主，也成為了社會邊緣人士。令我頗為震撼的是，當西洋銅管樂隊在一個大戶人家的壽宴上，奏響《拉德斯基進行曲》的那一刻，猶如1840年來自西方的堅船利炮轟響了古老中國的東南海岸，潰敗只在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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嗩吶匠人的結局如何，影片沒有交代，大概編劇和導演也無法完全預料吧。但在影片末端，縣文化局的傅正局長尋訪最後一代嗩吶匠班主游天鳴，為的是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嗩吶匠是典型的傳統手藝人，他們身上具備的就是一種「工匠精神」。今天，當傳統匠人流離失所之後，除了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需要，今年的「兩會」政府工作報告，竟然也破天荒的提到了「工匠精神」。以致於，最近幾個月的許多有政府官員參加的會議上，「工匠精神」開始成為熱門辭彙。

文化局長尋訪嗩吶匠人，多半是為了配合「旅遊戰略的實施」；而政府工作報告中對「工匠精神」的呼籲，基於的是幫助中國製造業渡過發展瓶頸。這當然是工匠群體在幾乎被掃蕩一空之後，可能存在的與現代社會對接的一線生機。不過，對於工匠文化與工匠精神，帶著功利主義的思維奉行「拿來主義」，這是不夠的。此時此刻，文化人需要站出來，為工匠精神給出完整而莊嚴的闡釋。

跪著的方勵站了出來。作為發行的志願者，他用下跪的方式，試圖讓更多的人看到傳統匠人的掙扎與堅韌。當然，他這一跪，讓走進影院的觀眾，看到更多的是工匠精神的內核。「嗩吶不是為他人吹的，嗩吶是為自己吹的。」焦家班班主焦三對弟子戴天鳴的這一句忠告，透露出一個嗩吶匠人的根本哲學，即嗩吶匠人吹嗩吶的時候，他的心是歡快的、自由的。影片中，當我們看到嗩吶匠人們對吹奏的至深投入，那種沉浸其中的狀態，只有現代社會的「發燒友」才能與之匹敵。

文化探究的是人類心靈的走向。工匠精神的一絲不苟、精益求精，根源在於工具變成了「天人合一」的中介，那些宗師般的工匠，他們展現的是一種超越世俗的風範。今天，無論是為了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還是迎接「工匠精神」的回歸，對於真正的「工匠精神」，我們必須做出更多的體察和認知。

方勵用下跪的舉動，讓更多的人，至少暫時隔絕浮躁的世界，擠出與自己內心對話的狹隘空間。儘管這樣的空間極其有限，但創造更多的與自己內心對話的機會，不正是文化工作者們畢生所追求的使命嗎？更重要的是，方勵和業已離世的吳天明，他們身上承載的恰恰是我們所要追尋的「工匠精神」。他們敢於追逐自己的夢想，敢於恪守自己的原則，敢於沉浸在自由的世界中，敢於在最浮華的時代保存幾乎遺失殆盡的文化載體，這是整整一代中國人所普遍缺乏的，遑論製造業、影視圈或別的。

有的人站著，卻卑躬屈膝著；有的人跪著，卻閃耀著光芒。下跪有許多種，方勵的下跪，跪出的是文化人的執著、勇氣和偉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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