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談論你沒去過的地方
《如何談論你沒去過的地方》
2007年，法國學者皮耶·巴亞德出版了一本書，題為《如何談論你沒讀過的書》。近十年之後，他又推出了該書的續作——《如何談論你沒去過的地方》。其核心觀點是，為了有趣地描寫一個地方，你並不需要真的去過，跟它保持一定的距離反而更有幫助。「旅行並不是發現一個你不了解的鎮子或國家的最佳方式。相反，如果你想談論一個地方，最好的辦法是待在家裡。」
巴亞德說，歷史上許多人都曾經出色地談論過他們沒去過的地方，如馬可·波羅、法國作家夏多布里昂、《八十天環遊地球》中的菲萊亞斯·福格，「出於各種原因，人類學家、記者、運動員等各種人都曾經描寫過他們未曾目睹的地方。在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情況下，比如通姦、盜竊或謀殺之後，謊稱你去過某個地方對你的安全乃至生存來說非常關鍵。」
德國哲學家康德從未遠離過他的家鄉哥尼斯堡，這並未妨礙他描述或評論外國。阿倫特在《康德政治哲學講座》一書中說，康德在大學裡還教過地理學。他熱愛閱讀各種遊記，他雖然從未遠離過哥尼斯堡，但在倫敦和義大利肯定都能自由穿梭。他說他正是因為想儘可能多地了解更多的國家，所以才沒時間去旅行。
旅行並不總是一種享受，波德萊爾在《旅程》一詩中寫道：「從旅行中獲得的知識是多麼酸辛！……我們看到過星系，看到過波濤，我們也看到過沙灘；可我們還是時常無聊。」有人認為，人的身體不適合離開它平常的居住地，它無力抵擋野生動物、惡劣的天氣和疾病。除了身體上的不便，旅行還會造成心理上的困擾。所以很多人寧願做一名「扶手椅旅行家」（armchair traveler），他們不願意冒險，希望跟他們研究的對象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法國作家愛德華·格里桑老年時想寫一本關於復活節島的書，但他的身體條件不允許他過去，他就讓他妻子替他跑腿。
在《八十天環遊地球》一書中，紳士菲萊亞斯·福格跟人以兩萬英鎊為賭注，打賭他可以在八十天里環遊地球一周。為了不輸錢，福格在他經過的每一個地方只能待非常短的時間，但他也得以獲得一個整體的視角，從而避免採納對一個地方固定的認識。「迅速遊覽一個地方，感受它的多樣性，就不會匆忙地得出一般結論，從而能夠揭示其複雜性。 菲萊亞斯·福格採取了快速旅行的策略，這使他能夠獲得對一個地方的一般意見又不會陷入瑣碎的細節。」
《八十天環遊地球》插圖
福格的走馬觀花跟瀏覽一本書都算是瀏覽，但不同的是，讀書時的瀏覽被認為比通讀要低級，從頭到尾通讀才對得起一本書。而遊覽一個地方就不包含貶義。遊覽是對一個地方細心的探索，步行遊覽總比坐飛機或者火車經過強。瀏覽跟遊覽的差異是由於它們涉及不同的空間。「你可以用眼睛跟隨一本書的每一行，從頭到尾看完一本書。但對於一個地方，不存在這樣的路線。在一個空間內部沒有一個固定的路線。一個人在一個地方走了多遠、待了多久才算了解了一個地方？要知道有人在一個地方待了一輩子也不能說他了解那裡。」
美國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所著《薩摩亞人的青春期》是一部經典著作，書中提出薩摩亞人在性方面比西方更加自由，年輕的薩摩亞人在結婚之前被允許自由試驗。「年輕人對性很熟悉，認識到需要一種應對性的技巧，所以不存在焦慮的情形，也不會發生性冷淡或不舉……在薩摩亞不存在互相衝突的選擇，也不存在任何非刀槍相見不可、非血刃不得解決的激烈的恐懼、痛楚或憂愁。在薩摩亞這塊土地上，沒有人孤注一擲，沒有人蒙受信仰的磨難，也沒有人為了某種特別目的而殊死拼搏。父母與子女之間若有不睦，只要子女離家出走便可萬事大吉；一位丈夫與勾引妻子的情敵之間的讎隙，只需幾張精製的草席便得以彌合。」
人類學家米德（中）與兩位薩摩亞女孩在一起
瑪格麗特·米德寫出了一本很有影響的著作，但實際上她在薩摩亞的村莊只待了十天，然後就為了個人的舒適而搬到附近的一個美國人家裡了。她所做的直接觀察並不多。而且她會說的薩摩亞語非常少，這進一步拉大了她跟她的研究對象之間的距離。但「瑪格麗特·米德設計的人類學神話豐富了我們的知識。她用一個想像出來的豐富的例子開啟了關於美國青少年教育的爭論。因此她的薩摩亞小說是一個有用的虛構。」
2003年，《紐約時報》記者傑森·布萊爾（Jayson Blair）杜撰新聞報道的真相被他的同事發現了。他一直待在布魯克林的公寓里，卻謊稱他曾經前往列剋星敦、弗吉尼亞等地採訪。起初他只是在無法實施採訪時才虛構報道，「我一篇引起廣泛關注的文章是在醉酒、吸毒之後寫的。我本來要去麥迪遜廣場花園觀看一場演唱會，但卻去了上西區一位編輯家參加派對。喝了不少酒之後，我前往演出場地，但意識到我沒有入場的證件。所以我就去了西43街，在電視上看了演出，休息時跑出去吸可卡因。」但慢慢虛構變成了他的常態。巴亞德為他辯護說：「他反覆的扶手椅旅行無疑違背了新聞報道的規則，但同時他的表現像一位真正的作家。如果撇開新聞的道德維度不談，傑森的故事提出了一個哲學問題，即在場到底是什麼意思。身體的在場只是各種可能的在場形式的一種，而且它不一定就是最深刻的一種。不在場的人，跟已經去世的人一樣，可以在我們的生活中扮演決定性的角色。」
「造假記者」傑森·布萊爾
巴亞德在結語中說：「扶手椅旅行家能夠詳細地、充滿激情地描述他們沒去過的地方。親身旅行能使我們從視覺意義上看一個地方，但並不能讓我們深入地觀看它。扶手椅旅行家的不旅行並不等於靜止不動。相反，我們在想像中構建的地方使我們能在自身旅行，這種自身內部的旅行使扶手椅旅行家能夠關注到外國文化向他提供的東西。」巴亞德從多個角度闡述了通過間接方式了解一個地方的可能性，他的一些表述很聰明、很有趣。但他並不是真的要對如何談論你沒去過的地方提供實用的指南，如《衛報》所說，這本書聽上去像是旅行指南，其實是一場文學之旅。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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