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公的故事
作者:左玉琴
爺公是我家的一位遠房親戚,他1.85米的個頭,鼻大口方,兩條劍眉下目光炯炯,紅噴噴的臉膛,好像被風吹過了的有點皺了的紅蘋果,說話時總喜歡搓弄他那厚厚的如同「五指山」似的大巴掌。在我記憶里,爺公總背著個大大的帆布搭連,抄著個大瓦刀,走起路來大步流星帆布搭連裡面的鎚子、線墜、托泥板、灰鏟等物件哐哐響,幾個小夥子在爺公後面一溜小跑。這時的爺公神氣的很呢。
聽說爺公收過不少徒弟,可最後能讓他認可的也就十幾個。一次,爺公坐在家門口的石台階上,煙袋鍋子敲在鞋底上邦邦響。他沖著一個小夥子說:「幹啥得務啥,幹啥得喜歡啥,這瓦匠活兒可是讓千人住、萬人走的事兒,半點都不能對付!」
「師傅,我懂了,我爹就是讓我來跟您學本事的。」小夥子站得像個木頭人兒。
「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線咋吊、磚咋砌。給我再砌十層,看砌不好咋收拾你!」
小夥子一溜煙地跑走了。
聽大人說,爺公是個泥瓦匠的頭兒,有一副好手藝,在北戴河的十里八鄉很是出名,也經常被人請著到昌黎、秦皇島一帶幹活。日本鬼子侵略中國的時候,北戴河、昌黎一帶也被小日本統治,爺公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低頭當他的泥瓦匠。剛解放的那幾年,每年夏天都有一位大幹部模樣的人來看爺公,他們坐在當院樹底下的石桌前一聊就是半天。聽大人們說,這個當官的是北京的一位部長,抗日那會兒是冀東地下黨的負責人,以昌黎罐頭廠作掩護從事地下工作,只要一來了傷病員都藏在只有爺公和幾個徒弟知道的房子里,因為這個罐頭廠是爺公當瓦工頭時蓋的。後來爺公和這位大幹部成了莫逆之交。
有一段時間,總看不見爺公,我問母親,她只說是蓋大樓去了。我心想,這爺公不僅會蓋房子,還會蓋大樓,真了不起。一次,母親帶我去姨媽家,路過區政府,哇!三座大樓拔地而起!這可是北戴河人自己建設的大樓呀。只見爺公比比劃劃地指揮著工人幹活,工地一片繁忙景象。這樓用的是一碼的紅鋼磚,在青翠山巒的映襯下是那樣的美麗壯觀!
大樓蓋好了,爺公又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他只要一有空就到大樓附近轉轉,我們一群孩子也跟著爺公看大樓。爺公說,「別小看我們泥瓦匠,這蓋大樓可是百年大計的事兒,要讓它經得起風風雨雨。」怪不得爺公一說起他領頭建設的項目總是那樣美滋滋的呢。
的確,在北戴河有幾處出名的建築都是爺公當瓦工頭時建的,如今的老年人只要提起爺公沒有不豎大母指的。
在北戴河海邊,有一座人稱蓮逢山的地方,毛主席曾經在那裡觀日出,區政府決定在蓮逢山上建一座望海亭。討論來討論去,這個任務還是落在了爺公身上。爺公別提有多高興了。他就帶著一幫得心應手的徒弟去了工地。那時還沒有什麼機械,按照規劃,亭子修在海邊的山上,作業場地很是有限,為了不使毛主席站過的地方,特別是那塊陪伴過主席的大海石不受傷害,爺公要求大家一律背料進場,小車都不準進。就連鋪地基的長石都是爺公帶著徒弟們抬上去的。很快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建好了,成了北戴河的一道風景,也是人們看景納涼的好去處,近幾年也成了各地遊客必定要去的地方。
自從建好瞭望海亭,只要一有空兒,爺公就到這亭子里坐坐,在他的心裡,他就是這亭子的主人。他在這裡看大海,想心事兒。看見紅柱子上出現劃痕,心疼地撫摸,要不就找點油漆刷補上。地上有一個煙頭、紙片什麼的,都要揀起來,直到見了拉圾箱才放手。
一次我們一群孩子跟著爺公到望海亭看海。爺公指著大海說,「毛主席,那是偉大的人,他的心比這海大,能裝下這個世界,更能裝下咱老百姓。」「
「大海里能裝下百姓?」我心想,這肯定又是爺公在講故事呢。但是,後來才知道了爺公話里的含意。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都把望海亭叫作「爺爺的涼亭」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到外地上學、回來工作,小時候的事只留在了記憶里。很快,我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鄰居家國梁哥的母親上門提親來了,大人們知道我和國梁兩小無猜,還沾點遠房親戚,母親們一拍即合。可巧的是爺公是國梁的親爺爺!以前的「爺公」我算是叫對啦!
在我們雙方的母親和親戚朋友熱火朝天地準備辦婚事的時候,快90歲的爺公把我們找到跟前,從帆布搭連里掏出一塊舊了的白毛巾,他慢慢地打開,「為人民服務」的幾個紅字清晰可見,最後,半塊紅色鋼磚出現在我們眼前。
「啊!」我倆有些吃驚。
「這是那年政府大樓完工時我從工地上揀回來的,現在你們都是政府的人了,乾的都是國家的大事。這塊磚頭不值錢,給你們留個念想。」爺公的門牙齒幾乎都掉了,講話有點露風,但我們一字一句都刻在了心裡。
這半塊紅色鋼磚成了我們結婚最重的、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禮物。至今,它還擺在我們家最明顯、最重要的位置!每當看到它,就有一種不可言狀的動力,更懷念我們最敬愛的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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