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忘卻的越戰，只剩下一碗「奧巴馬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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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 界 說

祝 昕

發 自 越南 胡志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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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最普通的河內人一樣，奧巴馬坐在撒著湯汁和空瓶啤酒的小矮桌旁，劈著腿、吃地道的烤肉米線。

5月23日，在開啟對越南的歷史性訪問之際，美國總統奧巴馬與美食作家安東尼·伯爾頓一同光臨河內某烤肉米線店。儘管這只是一出精心安排的外交秀，不少越南人卻真切地感到高興——美國總統坐在了他們每日生活不可缺少的藍色塑料椅子上，像平民一樣，手拿筷子，邊喝邊吃——這種熟悉的感覺，讓越南人感到異常興奮。

△ 正在品嘗米線的奧巴馬，周圍群眾似乎對身邊的美國總統渾然不覺。

越南媒體也隨即開始了對那家小店的瘋狂追捧，甚至開始挖掘這家店的經營秘籍。可以預見，米線店老闆很快就會把奧巴馬用餐的照片裱起來、掛在牆上，在越南人眼中，這無疑是光榮的。就像從前胡志明市那家米粉館子一樣：美國前總統柯林頓曾經大駕光臨，坐在那一口氣吃了兩碗米粉！

奧巴馬是越戰結束之後，第三位訪問越南的在任美國總統。此行，越南官方旨在促使美方解除自1984年開始實施的對越武器禁運；而美國則希望通過越南，繼續深化重返亞洲的戰略布局。

△ 奧巴馬乘空軍一號抵達胡志明市新山一機場。

在結束官方會面和外交式的首腦會議後，5月24日下午，奧巴馬的「空軍一號」專機抵達胡志明市新山一機場，這是越戰期間美軍的軍事機場。雖然越南官方沒有事先公布奧巴馬車隊的行進路線，但在封路現場，大量穿著嶄新制服的高顏質警察已布署在沿途的道路上。這一天，胡志明市的街道明顯比平時乾淨了，街頭的當班交警戴上了白手套，甚至平日從未見到過的身材婀娜的女交警也出街值勤。

△ 當地群眾歡迎奧巴馬車隊。

從中午開始，沿途已有人群聚集。人們手持越南和美國國旗，或是印有「我們歡迎奧巴馬總統」的標語，顯然有備而來。更多的人則是騎摩托車路過，順便圍觀美國總統。奧巴馬的車隊經過之處，圍觀的人群都會發出陣陣歡呼聲。這一天，絕大多數越南人都放下了手邊的工作，看有關奧巴馬的新聞，或是在 Facebook 上刷新相關的消息。

△ 越南民眾打出「歡迎奧巴馬，我們愛你」的海報。

但就在奧巴馬到達的前一天，越南人剛剛經歷了又一次大規模網路封鎖。河內及胡志明市的民市發現自己的手機和電腦無法連接上 Facebook 和 Instagram 這兩個在越南最普及的社交網路。與此同時，官方媒體報道，越南順利舉行了國會代表選舉，在全國超過6900萬選民中，98.77% 的選民參與了投票。上一次網路封鎖發生在一周前，外界普遍認為是當局為阻止抗議者在網路上集結。

△ 本月上千越南民眾集會抗議台塑鋼鐵廠污染海洋，多名示威者被帶走。

「當存在新聞自由時，當記者和博主們可以揭露不公正和濫用時，這將使官員們遭到問責，建立起公眾對制度有效的信心。當候選人可以自由地競選公職，選民們在自由和公正的選舉中選擇自己的領導人，這將使國家更加穩定，因為公民們知道他們的聲音是算數的，和平的改變是可能的。這將使新人進入體制。」奧巴馬在越南國家會議中心的演講中如是說。

但現在，民眾對奧巴馬如明星般的追捧，讓許多人暫時忘記了對政府的不滿。「現在越南人超級喜歡美國，而不像以前那些恨美國了，」在一家國際貿易公司做中文翻譯的陳氏紅玉告訴世界說，「其實那些發達的國家我們都喜歡，但是最喜歡美國。對老人來說，戰爭是過去的事了。再說，現在恨美國又有什麼好處呢？」

△ 手持越南國旗和美國國旗的越南民眾。

阮明德是一位55歲的越南當地記者，24日他在機場報道奧巴馬專機到達的情況。談到越南人對戰爭的記憶，他說輕鬆地說道：「現在越南人已把過去同美國的那場戰爭全部忘光了。不但如此，很多在越南南方，特別是在西貢的老人還會感謝1975年前美國為南越經濟、社會的繁榮所做的貢獻。那時美國可為越南培養了不少有用的人才。」

談到奧巴馬來訪及會給越南未來帶來的影響，阮明德說：「我們越南報界大都希望通過這件事越南和美國會建立完全的夥伴關係。希望這會幫助越南擁有像美國一樣的資本主義制度。這樣越南人的生活會變得富足，也會更自由。」

■ 販賣美軍軍服的博物館

即便是在胡志明市的街頭，如今也已很難看到與越南戰爭相關的紀念物。越南胡志明市的歷史只有幾百年，歷史遺迹主要為法國殖民時期的建築，市區內的旅遊景點可在一天內參觀個遍。如果要找越戰的痕迹可能只有在胡志明市的戰爭遺迹博物館才能見。

正如奧巴馬演講中所說，戰爭紀念館和全國各地的家庭牌位，紀念著3百萬越南人，雙方在戰爭中喪生的士兵和平民。然而，當我十年前第一次來到這個博物館時，卻被另一件事驚得不輕。那就是在那裡的紀念品商店裡居然在賣美軍的軍服、軍帽——當然是仿製品。這讓我不由想起在越南期間接觸到的越南朋友，對四十年前那次戰爭所抱有的不介意的態度。現如今大多數越南人並非像我們認為應該的那樣對美國讎深似海。來越南的遊客要想看到這種對越戰中美軍的仇恨，恐怕只有到胡志明市戰爭遺迹博物館或歷史博物館中才能找到。而在越南，這樣的博物館除了學校組織的學生外，極少有越南人問津。

△ 胡志明市戰爭遺迹紀念館門口的美國空軍飛機。

■ 西式生活節奏的碰撞

越戰之後，隨著外國投資的湧入、信息技術的出現，都讓越南年輕人快速地接受西方的生活方式和工作節奏。而這也在他們與越南舊有的生活和工作習慣間造成了很大的裂痕。現代都市生活中的嚴謹與守時在這裡碰了壁。

在越南，幾乎所有我認識的外國人都會抱怨越南人的不守時及工作上的不嚴謹。數年前我在胡志明市一所大學的對外越南語班報名學習。當拿著他們發給我的邀請函到北京的越南大使館辦理簽證時才發現，邀請函上我的護照號碼是錯。一個星期後那所大學又發了一封新的邀請函，結果又寫錯了我的名字。在那裡學了近一年越南語後，終於拿到了越南語高級證書，結果證書上我的生日又是錯的。幾乎每一個在越南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外國人都曾受到與我的經歷相似的「文化衝擊」，之後也會同我一樣對此習以為常。好在越南社會已開始意識到了變革的需要。

越南人至今會懷念越戰前的美好時光。在 Facebook 上的一個越南語專頁「舊時西貢」專上傳一些越南戰爭結束前西貢的老照片。這些照片展現了當時西貢人的從容生活、臉上的自信、整潔的街道。在照片下的評論常常是：「那時的交通好好啊，不像現在有那麼多摩托車」，「那時的治安真好，現在誰敢這樣拿著包在街上走」…… 同時也有很多評論是這樣的：「那時的窮人真的沒有東西吃，至少現在沒有人會餓死。」或是 「那時沒有網路，現在沒有網路的話你怎麼上Facebook 看這些照片？」

△ 「舊時西貢」的Facebook主頁。

懷念戰前舊時光的不止一些越南人。我的華人朋友敬章是在越南的第三代潮州人。據他說，當年在越南南方，潮州人是最富足的族群，但越戰後，大多數有條件的潮州人都在1975年前夕逃到了美國或歐州。留下來的有的潮州商人很多被送去「改造」，之後又經歷了越南的「排華」。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越南華僑的境遇才漸有改善，但也再回不到過去了。言談中，這位舊日西貢公子哥的臉上仍有些許傷感。

在任期的最後幾個月，從古巴到越南，奧巴馬努力清掃著冷戰遺迹，有人選擇忘卻，有人難掩懷念。曾經死傷無數的越戰，如今剩下摩托車、啤酒和烤肉米線，以及，一個正在改變的國家中，人們對未來的困惑與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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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許 諾

版面編輯 | 胡 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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