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城作河：江南古城的獨特空間形態
文、圖/鍾翀
江南地區自唐宋以來就綻放出了華麗的市鎮文明，並在此後逐漸發育和形成了相當系統的城市集群，目前則朝著大都市連綿帶快速發展。江南的歷史名城歷經了長期且複雜的演化過程，蘊藏著深厚的人文積澱，在當今城市化的大規模發展過程中，其傳統形態與獨特都市景觀尤需引起關注和保護。
「太湖明珠」無錫位於長江三角洲平原的腹地，是中國歷史文化名城。無錫見證了江南市鎮文明的興衰，也正經歷著現代都市圈的擴張與形成。我們以無錫古城為例，結合古地圖來探尋傳統江南水鄉古城的獨特城市空間形態，尋找江南古城的舊城勝景。
1912年，華錦甫等實測繪製的《無錫實測地圖》保存了無錫古城的全貌。通過這幅傳統與現代轉變之際的古地圖，我們可以摸索到無錫古城的過往。無錫古城略呈菱形，古大運河既環抱古城，又分出一支穿城流過。穿城而過的古大運河與古城兩側的河道形成典型的魚骨狀水路網路結構，這一形態反映了江南古城與水的不解之緣。
如果仔細觀察《無錫實測地圖》，還可發現更多關於此城的獨特構造。比如，由城內西北隅的環形水道所呈現的古子城遺存，四門之外半環形的古月城城濠，以及城牆內外皆有河道環繞的奇特景觀等。若不仔細分析和判讀這幅民國初年的實測地圖，幾乎無法發現無錫古城的獨特形態，更別說在今天的地面上找到其遺蹤。
古月城殘存
在古代的城池中，城門是防守的薄弱部位，因此古代築城者往往會在城門向外的一側構築附加工事，以加強城門的防禦能力，明代最為常見的做法是修築瓮城。但無錫古城卻保留著另一種殘存。
在1912年的《無錫實測地圖》上，我們看到在試泉門、控江門、靖海門、望湖門4座城門之外有半徑約200米的4條半環形水道。半環形水道呈現出明顯的對稱性，它們的大小與形態基本一致，且在所處位置上也是高度對稱，這些特徵顯示其絕非自然形成。根據明萬曆《無錫縣誌》等文獻的記載，原來這些半環形水道是修築於元末的4座月城的外濠。月城的防禦範圍要遠大於緊貼城門的瓮城，是元末江南地區的一種新創造，因而在同時期江南的其他城市中也有發現。月城不僅能加強城門的防禦能力，還能加大城池的防禦縱深。
民國時期，無錫古城的子城遺址、月城遺址和雙重城濠圖
在元末的戰火中，無錫人莫天佑召集百姓，營立城邑，興兵自保。在張士誠和朱元璋的先後攻擊之下，無錫城抵抗住了他們的多次攻擊，支撐數年之久。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秋，在蘇州城被圍、張士誠被擒的情況下，莫天佑只好投降，無錫成為朱元璋的勢力範圍。可見，在元末的戰亂中，無錫城因足夠堅固才較長久地抵抗住了外來的進攻。明代中葉，無錫城的月城倒塌，其外濠卻留存了下來，直至近代仍默默地提示著一段悲壯往事，也構成了這座江南古城的獨特一面。
夾城作河
在1912年的《無錫實測地圖》上，我們還可以看到完整的古城牆和護城河。值得留意的是在該城菱形城牆的東北、西北和東南3面的內側都有一條緊貼著城牆的當地所謂「里城河」的存在，即古文獻中記載的「里濠」。
南宋的陳規在《守城錄》中提及「里濠」時寫道：當敵人兵臨城下之時，守城者宜於城牆內側的牆腳下挖土為濠。這樣做不僅可以取土加固城牆，而且能夠修築另一條城濠，實現重城重濠，一舉兩得。陳規提到的「里濠」便是江南古城中常見、但其他地方罕有的獨特城市空間形態。
學界一般將流行於江南古城中的里濠與外濠相結合的城市空間形態稱作「夾城作河」。它是指某城的城牆內外，除通常所見的城牆外側的一條城濠外，在城牆內側還有一條城濠，里濠與外濠形成環繞城牆的景觀。這種「夾城作河」的結構在江南古城之中頗為普遍，在近代的蘇州、紹興、上海、嘉定和常熟也都可以觀察到此種城池結構。
以嘉定縣城（今上海市嘉定區）為例，該縣設立於南宋，到20世紀50年代隨著上海大都市圈的擴大為上海的一座衛星城鎮。不過，現代嘉定城仍有完整的外濠和少量殘存的城牆，在民國的嘉定縣城圖上，還可以見到十分完整的「夾城作河」結構。
嘉定城跟紹興、蘇州等許多江南古城一樣，坐落在水網密布的長江三角洲平原，有許多天然或人工的湖泊與河道。從築城的角度來看，「夾城作河」充分利用了城牆兩側的天然水體，通過對天然水體的局部挖掘和利用，最終形成緊匝城牆的雙重城濠。可以說，雙重城濠的出現與江南水鄉的自然地理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而修築雙重城濠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
江南古城中特有的「夾成作河」構造，除無錫外，嘉定、紹興和蘇州都有這種結構
今天常州市郊的淹城遺址是中國唯一一座具有三城三河形態的古城池。該遺址東西長約850米、南北寬約750米，根據城牆內的陶器和瓷器及在內濠出土的獨木舟的「碳-14」年代測定，可以判定此城的年代在春秋時期，且其三重城牆均在同一時期修築。有學者認為三城三河的形態設計對同時代吳國都城蘇州城的營建有直接的影響。儘管淹城遺址中城牆與城濠多重交錯配置的構造，與「夾城作河」的結構不完全相同，但兩者已顯示出了一定的共性，它們都是江南水鄉獨特地理環境下原生的築城形態。
從整體上看，由城牆與里、外濠所組成的「夾城作河」城市空間形態，一方面可以構成多重防禦體系，起到保障城市安全的防衛功能；另一方面，兩重城濠可以當作水路，通過城牆的水門與城內外水域相連接。若放在更大的視域來看，「夾城作河」的江南古城有如江南造園術中的湖中小洲，如杭州西湖的小瀛洲、南京玄武湖的梁洲、嘉興南湖的湖心島等，顯得玲瓏剔透和賞心悅目，江南古城由此增添了一份別緻與嫵媚。
原載《地圖》雜誌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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