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顧生》：醒醒吧，秀才！

原圖配詩：「早識流年似擲梭（飛逝），豈知幻境夢中多。嬰兒倏忽成鮐背（高齡老人），數十春秋一剎那。」

顧生

（幻游王府）

江南（江蘇、安徽一帶）顧生，客（做客）稷下（山東臨淄），眼暴腫，晝夜呻吟，罔（無）所醫藥。

十餘日，[顧生]痛少（稍）減。乃（才）合眼時，輒睹巨宅，凡四五進，門皆洞辟（敞開）；最深處有人往來，但遙睹不可細認。

一日，[顧生]方凝神注之，忽覺身入宅中。

三歷門戶，絕無人跡。

有南北廳事（大廳），內以紅氈貼地。

[顧生]略窺之，見滿屋嬰兒，坐者、卧者、膝行（爬行）者，不可數計。

愕疑間，一人自舍後出，見之曰：「小王子謂，有遠客在門，果然。」便邀之。

顧不敢入，強之，乃入。

[顧生]問：「此何所？」

[那人]曰：「九王世子（嫡長子）居。世子瘧疾新瘥（讀chài，痊癒），今日親賓（請客）作賀，先生有緣也。」

言未已，有奔至者督促速行。

俄至一處，雕榭朱欄，一殿北向，凡九楹（九間房）。

[顧生]歷階（拾級）而升，則客已滿座。

見一少年北面坐，[顧生]知是王子，便伏堂下。

滿堂盡起。

王子曳顧（拉著顧生）東向坐。

酒既行，鼓樂暴作，諸妓升堂，演《華封祝》（華封人祝帝堯長壽、富有、多子的曲目）。

才過三折（段），逆旅（旅店）主人及仆喚進午餐，就床頭頻呼之。

[顧生]耳聞甚真。心恐王子知，遂托（假借）更衣（上廁所）而出。

[顧生]仰視日中夕，則見仆立床前，始悟未離旅邸（讀「呂底」，客店）。

[顧生]心欲急返，因遣仆闔扉（關門）去。

[顧生]甫（讀「斧」，剛剛）交睫（閉眼），見宮舍依然，急循故道而入。

[顧生]路經前（上次）嬰兒處，並無嬰兒，有數十媼（讀「襖」，老太太）蓬首駝背，坐卧其中。

[媼]望見顧，出惡聲曰：「誰家無賴子，來此窺伺！」

顧驚懼，不敢置辯，疾趨後庭，升殿即坐。

見王子頷（讀「漢」，下巴）下添髭（讀「姿」，鬍鬚）尺余矣。

[王子]見顧，笑問：「何往？劇本過七折矣。」因以巨觥（讀「工」，酒杯）示罰。

移時，曲終，[王子]又呈齣目（讀「出目」，戲單）。

顧點《彭祖娶婦》（八百歲彭祖娶妻的故事）。

妓即以椰瓢（椰子殼）行酒，可容五斗許。

顧離席辭曰：「臣目疾，不敢過醉。」

王子曰：「君（你）患目（患眼病），有太醫在此，便合（應該）診視。」

東座一客，即離坐來，兩指啟雙眥（讀「字」，眼眶），以玉簪點白膏如脂，囑合目少（稍）睡。

王子命侍兒導入復室（裡屋），令卧。

[顧生]卧片時，覺床帳香軟，因而熟眠。

居無何，[顧生]忽聞鳴鉦（讀「明爭」，敲鑼）鍠聒（讀「黃郭」，嘈雜），即復驚醒。

疑是優戲（藝人表演）未畢，開目視之，則旅舍中狗舐（讀「事」，舔）油鐺（讀「稱」，鍋）也。

然目疾若失。

再閉眼，一無所睹矣。

（原為《聊齋》「卷八」第四十二篇，歸入「王本聊齋」之「人世集」）

老王感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是中國古代讀書人的信條。托眼疾之福，在病灶對視神經的刺激下，顧秀才的大腦產生幻覺，大白天坐在椅子上（如上圖所示），就見到了「黃金屋」和「顏如玉」。

這個「黃金屋」貌似一座王府，有「紅氈貼地」、「雕榭朱欄」，有「鼓樂暴作，諸妓升堂」，有「床帳香軟」。顧秀才實在是太喜歡這個地方了，去了一次不過癮，又第二次去享受。他採用的方法很簡單：閉眼，睡覺，做夢。

然而，就在夢境中，嬰兒變成了老太太，少年王子變成了鬍子拉碴的老頭，而鑼聲變成了狗舔鍋的聲響。

這個故事分明是在警示世人：歲月無情，富貴如煙。夢境雖好，轉瞬即完。與其沉溺其中，還不如起來干點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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