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殘局

●藍寶石別墅

真刀真槍有血有肉的悲情戲，雖已久違，雖難得見，那一番熱烈刻骨的喝彩與渴慕，依然是心底不滅難棄的好夢，不思量，自難忘。

偶爾在電視里看到一檔紀實節目，是講一個收藏家，沒什麼名氣的，現在說起來，我把他的名字也忘記了。他偶爾在阿爾泰山腳下碰到幾個小孩在撿河裡的石子玩，孩子們也是偶爾，撿到一顆很好看的小石子，是半透明紅色的。雖然都是偶爾，但收藏家自有敏感，他一下認出這顆石子不普通，是非常純凈的紅寶石，並且意識到這樣一顆紅寶石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小河裡是很奇怪的，因為附近既無紅寶石礦脈，也沒什麼古代墓葬，它是從哪兒來的呢？

一點驚奇，一點疑惑，使收藏家開始了一場漫長的追尋。那是曠日持久的艱苦跋涉、風餐露宿。他懷揣著那顆謎一樣的寶石，那便是最初的驚動與勾引，時常在寂寞旅途中把它舉在眼前，對著明亮日光若有所思地細賞它美麗的光澤，不斷地分析，決定下一步尋找的路線，也不停地否定，改變著追蹤的方向。就這樣他尋著從阿爾泰山腳下開始延續的蛛絲馬跡走了很久、很遠，越過了一片片荒原、一條條河流……

節目的上半部在他的一次否定判斷中戛然而止，他背對屏幕站在一片茫茫戈壁上，思慮著日後繼續行走的方向。

節目的下半部我沒有看到，雖然預告了下半部播放的時間，但我沒上心，錯過了也就錯過了。我無意追看，是因為對結果我確實沒什麼好奇。結果不外乎兩種，也許他終於發現了一個處女礦脈或古墓，裡面沉睡著無數珍寶；也許他終無所獲，白搭上如許辛苦和時間。

而我們的電視節目向來不會那麼無功利而有氣質，會為一場結局落空的追尋奉送那麼多膠片和時段。結局多半會是喜劇性的，世人還是慣以成敗論英雄，連續劇也是以大團圓告終的比較討喜，這也正常得很。

像我這麼對結局無所謂，甚至暗暗希望一個悲情結局的，不過是無事生非。說得漂亮一點，是想看人生如戲而主角出彩。如此物質時代，實在缺乏天真英雄，悲劇這種華麗的浪費亦太過奢侈。自己雖然沒出息，只知死守安穩的小日子，內心還是對真英雄極為仰慕，奢想見識飛蛾撲火烈焰焚身式的明亮風采。真刀真槍有血有肉的悲情戲，雖已久違，雖難得見，那一番熱烈刻骨的喝彩與渴慕，依然是心底不滅難棄的好夢，不思量，自難忘。

但說得實在一點，只是因為看多了種種執著於結果的所謂認真，不免更看重我自徑去的洒脫氣，喜歡不計後果的平常心。這一類旁逸斜出的小閑心，總是敢與常情天理背道而馳，像是春日遲遲而雜花生樹，未必稀罕，但總是有生趣的。

要說各色寶石，人間早已琳琅滿目無所欠缺。或得之，或失之，這種能哭能笑甚至要死要活的情節劇，也從來不缺。看來看去，最缺的，就只是、還真是留白的靈氣與膽量，那種電光火石璀璨生輝的心意，空靈極了，也少見極了。

如果那檔電視節目主動只做半部，讓主角和觀眾一同止於那番背對紅塵而面向荒漠的遙想——這是我痴人說夢。這種我私心裡的脫俗手筆，只能是煙火塵世里的一種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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