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仇什麼恨，趙襄子要把智伯的頭砍下來當酒器？
三家分智氏之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
——《资治通鉴》第一卷
阅读提示：赵襄子把智伯的头砍下来当饮器，什么仇什么恨？
我是智家领主智瑶，晋国大夫（这里的大夫，不是看病的医生，而是官职），也有人叫我智伯、荀瑶（智氏源于荀氏），死后谥号曰「襄」，所以后人称我为智襄子。我生于公元前506年，死于公元前453年。
死，其实并不算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后头颅被人拿去当尿壶当酒器，那才叫悲催。我知道赵襄子（赵无恤）恨我，谁叫我当初用大水灌入晋阳城，差点把他连同他的老窝一起淹没在汾水之中。但人死为大，他再怎样恨我，也不应该这么侮辱我的尸体，难怪我的手下豫让后来要找他拼命。
提起豫让我就心痛。豫让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不像有些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后世有个叫孟尝君的，对他的门客不可谓不好，然而当孟尝君落难时，三千门客尽作猴孙散。他的所谓三千门客，还不如我的一个豫让。这既是豫让的优点，也是豫让的缺点。他太认死理了，「士为知己者死」固然不错，但他为了我这么一个已经死去的主子，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几次三番去刺杀赵襄子，不值当啊！
赵襄子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当初，他的老爹赵简子（赵鞅，赵家领主，晋国大夫之一）准备确立继承人，在选赵伯鲁还是选赵无恤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后来赵简子想出了一个很不靠谱的笨办法。赵老爷子把一些乱七八糟的训诫刻在两片竹简上，分别交给赵伯鲁和赵无恤。三年后的一天，赵简子突然把赵伯鲁、赵无恤哥俩叫到跟前，问他们可否记得竹简上的训诫？赵伯鲁答不上来，赵无恤却能倒背如流。赵简子再向哥俩要竹简，赵伯鲁拿不出来，赵无恤却马上从衣袖里拿出竹简。于是赵简子认为赵无恤贤德，把赵无恤确立为继承人。
赵无恤对竹简上的训诫能够倒背如流，这点与一个人的记忆力有关，所以我信。但他把一块竹简时刻带在身边我却有怀疑。后世有个叫柏杨的历史学家说，赵无恤可能在赵简子身边安插自己人，提前知道赵简子要考问的消息并作了准备，所以当时能拿出竹简，这是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是，赵无恤确实是时刻带着竹简，但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显然，赵无恤猜到了赵简子的意图——会依据这片竹简来确定继承人，所以他很清楚这片竹简的份量。带着一片竹简就能换来将来的荣华富贵，谁不愿意呢？
无论是第一种可能还是第二种可能，赵无恤都是心机婊。赵简子赵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他怎么可以用这样的办法作为选择继承人的依据？赵无恤把竹简带在身边三年，就能说明他贤德吗？这简直是胡扯，你给一个傻子足够的好处，他也可能做到。所以，在赵无恤「贤德」的外衣下，其实是心机和虚伪。
我自己是怎么上台的？我当上智家领主、当上晋国大夫，可不像赵无恤那样靠投机取巧，而是凭自己的实力。我老爹智宣子荀申（这样直呼老爹很不合适，但为了让大家看得顺畅，我今天豁出去当一回不孝子，回家以后被老爹打屁股，可都是因为你们）在选继承人的问题上，与赵简子完全不同，他一开始就看中了我。我智家的长辈智果对此表示强烈的反对，认为智霄（我大哥）比我更合适当继承人，说如果我以仪态不凡、箭术高超、技艺出众、巧文善辩、坚毅果决这五大优势去欺压人、以残酷不仁的思想行事，最终必定导致智家的灭亡。
智果的意思很清楚，他说我有才无德，不适合当智家的继承人。后世司马光的观点与智果类似，他在我评价我智氏灭亡时说：「 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他还把人分为四种：德才兼备是圣人；无德无才是愚人；德胜才者是君子；才胜德者是小人。
我或许真是个有才无德的家伙，但我绝不承认我是他们所说的那种残酷不仁的小人。当时各大家族、各大诸侯纷争不休，我对敌人心慈手软，其实就是对自己残忍。何况我上台之后，殚精毕力所做的，难道都是残酷不仁？难道错了？
公元前472年，我率师划齐、划郑，在壮大了我智家势力的同时，也提升了我大晋国的声望，这难道错了？公元前458年，我联合赵氏、魏氏、韩氏，灭掉范氏和中行氏，瓜分了他们的土地和家产，让我智氏成为晋国实力最强大家族，这难道也错了？我煞费苦心经营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我智氏的强盛！为了恢复我晋国的霸主地位！
公元前457年，我与韩氏家主韩康子、魏氏家主魏桓子在蓝台举行宴会。席间，我戏弄、侮辱韩康子和他的家臣段规是有些不厚道，但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有更大的计划——我要重振我大晋国昔日的霸主雄风。
我大晋国崛起于献公时期，文公继位后奉行尊王攘夷的策略，在城濮之战中大败楚国，一战而霸;襄公时期，我大晋国先后在肴之战和彭衙之战中两败秦国，从此成为中原霸主;厉公继位后，接连打败秦、狄，并在鄢陵之战战胜楚国，我大晋国从此称霸天下。到悼公时期，国势鼎盛，军治万乘，那是何等威风凛凛！
然而，平公以后，我大晋国却形成了范、中行、智、韩、赵、魏六卿分政的局面，六卿之间斗争不休内耗不断，致使我大晋国政令不一，逐步走向衰败。远的不说，就说公元前464年，我与赵无恤共同出兵攻打郑国，当我们兵临郑国都城时，赵无恤却想保全自己的实力，拒绝执行攻城的命令，结果错失攻克郑都的大好机会。
所以，我很清楚，要重振我大晋国昔日霸主雄风，必须整合内部力量，做到政令统一。谁能统一政令？舍我其谁！
我还清楚，要统一政令，必须先找个软柿子捏一捏，顺便杀鸡儆猴，敲打敲打那些不听话的人，让他们服从我的命令，让他们明白谁才是我大晋国的老大。
谁是软柿子？韩氏。因为范氏、中行氏已经被我灭了，而在剩下的韩氏、赵氏、魏氏三家中，韩氏的实力最弱。所以，在蓝台宴席上，我才会故意戏弄、侮辱韩康子主仆。这只是我重振晋国霸主雄风的第一步，接下来，我还要实施第二步——让智、韩、赵、魏四家各拿出万户封邑之地，归晋国公室。
我承认，我这样做有私心。但我不这样做，如何能够削弱韩、赵、魏三家的力量？又如何能让晋国政令统一？
在蓝台宴席上戏弄韩康子主仆，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试探韩氏、魏氏的态度。在这之前，对于能不能顺利让他们三家拿出万户封邑我心里也没底。拿出万户封邑，毕竟不是小事。但经过蓝台宴席的试探后，我知道这事有戏，因为韩氏主仆虽然心里忿忿不平，却不敢当面表露出来；而魏桓子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并没有替韩氏出头的意思。
于是，我代表智氏先拿出万户封邑献给晋国公室，接着便要求韩、魏、赵三家照做。韩氏、魏氏还是挺知趣的，都拿出了封邑，唯有赵无恤的赵氏拒绝拿出封邑。
赵无恤那小子老是和我抬杠，如果不收拾他，重振晋国霸主雄风的计划必然无法实施。因此，我必须给点颜色让赵无恤瞧瞧，他这种人，不把他打疼了，不会知道天高地厚。
公元前455年，我联合韩氏、魏氏开始攻打赵氏。赵无恤这只忍者神龟，居然躲到晋阳城去了。于是，晋阳之战爆发。
晋阳之战是一场艰苦而惨烈的战斗，考验的是双方的毅力与决心。
晋阳城是赵简子时期赵氏家族着力经营的一座坚固城池，城墙完整，府库器用充足，仓廪粮草实备。
我率领联军到达晋阳后，立即发动强攻。赵军依托城墙工事，坚守三月，联军始终未能攻克。我见强攻无效，便派人切断晋阳城所有的出入通道，决开汾水灌淹晋阳城。
大水淹没城内将近六尺深，时间长达三年之久。城内军民的生活非常困难，粮食即将断绝，连灶台都已经被淹塌了，长满青苔，孳生青蛙。城内的军民只能悬釜(炊具)做饭，搭棚居住，士兵体力下降，群臣中投降、外逃的思想也与日俱增……
眼看着拿下晋阳城指日可待，我心情大好。一日与韩康子、魏桓子一同巡视水势，魏桓子驾车，韩康子则站在我的身侧。这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后世的司马光却拿此事大做文章，说我霸道不仁。我与韩康子、魏桓子一同出去，难道要我给他们驾车？再说，难道我给他们驾车就称得上仁德？
我的最大错误是过于信任韩康子、魏桓子，把他们当作自己人，对他们无话不说。当时我们站在高出，看着晋阳城被淹没的情况，我一时有感而发，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水也可以亡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的这句无心之话，听在韩康子、魏桓子耳里，却别有一番意味。因为汾水可以用来淹没晋阳城，也可以用来淹没魏氏的安邑城；而绛水则可以用来淹没韩氏的平阳城。但当时我根本就没想这么多，而魏桓子听到我的无心之语，却暗中用肘子捅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暗暗用脚踩了一下魏桓子。那意思，便是要联合起来背叛我。
恰在此时，赵无恤偷偷地派出他的家臣张孟谈以「唇亡齿寒」的道理策反韩康子、魏桓子。韩、魏二人本来就有反叛之意，再加上张孟谈从旁教唆怂恿，他们很快就组成了反叛者联盟。
三月的某个夜晚，月黑风高，韩、魏军秘密出动，杀死守河堤的士兵，突然决堤放水反灌我智氏军。我智氏军因忙于救水而陷于混乱。韩、魏军趁机从两翼进攻。赵襄子则亲率精锐从正面出城反击，大败我智氏军，将我擒获。
接下来的结局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赵无恤不仅把我的头砍下来，而且还把我的头颅拿去当酒具。为了免除后患，韩赵魏三家还联手屠杀了我智家男女老少两百余人，瓜分了我智氏的全部封邑。
现在想来，如果晋阳之战我是胜利者，赵无恤还能有后世的名声吗？还会出现韩赵魏三家分晋的局面吗？而如果没有三家分晋，晋国在我的领导下成功重振昔日霸主雄风，还会有后来的秦国东出，进而统一六国吗？
历史，没有如果不能假设，但历史有必然，也有太多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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