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中的背影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所在的38集團軍奉命組建一支偵察大隊，列編為成都軍區第十二偵察大隊，赴祖國西南邊境地區執行重大軍事任務。軍列開往前線時，我熟識了某師司令部偵察參謀傅平山。

我們大隊是分為兩個梯隊，也就是兩個軍列開往西南前線的，我們乘坐的第二個軍列屬於第二梯隊。走前成立了臨時組織，傅平山為梯隊長，我是從集團軍政治部幹事去參戰的，被指定為梯隊政委。

那時火車還沒有提速一說，我們乘坐的悶罐車，需走6天6夜才能到達昆明市。一路上，我和傅平山鋪挨鋪、頭碰頭席地而宿，我們倆雖是臨時搭檔，但工作配合起來很是默契。白天他跑前跑後組織部隊行軍宿營，既要防止有人漏乘誤乘，又要解決行軍途中出現的突發情況。記得有個新兵，一上火車好長時間撒不下尿來，急得團團轉。傅平山知道後，就把他帶到車廂一個角落裡，心平氣和地與他聊天拉呱兒，讓那位新兵心情徹底放鬆，終於解決了小解問題。我經常到各個車廂忙於宣傳鼓動，組織部隊拉歌、講故事、鼓士氣。

夜晚，我和傅平山在一起談心聊天，得知他比我晚入伍一年，是1976年年底入伍的，小我一歲，屬雞，天津塘沽人，愛人也是軍人，他的女兒比我的女兒小一歲。我們都是而立之年，正處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生「爬坡期」。本來，參戰前，傅平山一直在朱日和訓練基地參加部隊演習活動，參戰人員名單里沒有他。聽到偵察分隊有重大行動，他立即找到集團軍偵察部門的領導，強烈要求去參戰。他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作為偵察專業出身的軍人理應挺身而出，在祖國需要的時候，要當尖刀而絕不能缺席！集團軍首長同意他去參戰後，他非常激動。匆匆與熟睡中少不更事的女兒吻別，就奔向臨戰訓練集結地。軍列開行前，在師醫院工作當軍醫的妻子與他合影留念，妻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遠去的軍列……我們倆聊起剛剛一兩歲的女兒，出門總願意叫爸爸抱抱的情景，都開懷大笑，不約而同地笑出眼淚來。

傅平山，高高的個子，黑紅臉膛，長著絡腮鬍子，頭髮很密，眼睛不大，但臉上閃著剛毅。到了前線，他一頭扎進一線連隊，與偵察兵同學習、同訓練、同娛樂、同行動。每次外出執行任務，他都走在前列，機警地處置各類情況。休息時睡在山洞邊上，為睡在裡面的戰友遮風擋雨。夜間還堅持替戰士站哨，連隊的士兵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常務哨兵」。有他隨戰士行動，大家都有信心和勇氣。戰士王華在一次行動中不幸觸雷壯烈犧牲，傅平山雙腿跪地痛哭失聲。還有一次，我們乘著夜色往一線陣地運送彈藥，途中要經過兩道敵人封鎖線，傅平山帶領一個班的兵力擔負警戒掩護任務，每當有戰友通過危險地帶時，都是傅平山當引導員，尋找敵人視線的死角地帶繞路而行，使我們的任務完成得圓滿順利。

那年滇南的旱季來臨之前，大隊召開重大任務形勢分析會，我見到了從一線連隊趕回來的傅平山，只見他身穿一件軍用雨衣，鬍子有日子沒有颳了，褲腿腳上沾的都是紅泥土，明顯看出他在邊境線上終日奔波的疲憊，但兩眼還是炯炯有神。散會時已是晚間時分，我和傅平山打了聲招呼，緊握雙手互道珍重，他的高大背影就消失在十萬大山的夜色中。

一個多月後，在一次捕俘行動中，傅平山為掩護戰友突圍，孤身陷入敵陣。他與敵人巧妙周旋5天5夜，打死打傷敵數十人，最後窮凶極惡的敵人將他包圍，向他喊話勸降，傅平山寧死不屈，毅然決然拉響身上的「光榮彈」，與敵人同歸於盡。原成都軍區雲南前指給傅平山烈士追記一等功。

上山不易下山難，含著眼淚別老山。在等候傅平山烈士消息的日子裡，大隊的偵察兵們望眼欲穿、欲哭無淚，人們都盼望著一向堅毅剛強、機智勇敢的傅參謀，能突然回到我們中間。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忘不了那個匆匆轉身消失在十萬大山中的背影。

（作者系北京軍區善後工作辦公室副政治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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