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則西之死：中國為啥這麼多騙子醫院？

導讀：為啥中國這麼多騙子醫院，而且不管多少次曝光，都解決不了它們。

文：西門無豹

來源：「醫學界」微信號

這幾天，癌症患者魏則西在一家醫院進行所謂細胞免疫療法、導致人財兩空的消息刷遍了微信朋友圈，從罵百度、罵軍隊醫院、罵莆田系醫院，一直到有人站出來說「醫療就應該是公益的」、「醫療市場不應該讓民營資本進入」等等。西門我今天不說這些糟心事兒了。要給大家說道下：為啥中國這麼多騙子醫院，而且不管多少次曝光，都解決不了它們。

1.醫療有「公益性」嗎？

經濟學上沒有「公益性」這個概念。

在經濟學上，和公益性比較接近的概念也許是「外部性」，有些事情不處理，可能會影響所有人、而個人又無法治理、治理好了大家都受益，比如大氣污染，這時候需要政府上。但絕大多數的醫療都不具備外部性，而是私人性的——服務針對個人、資源具有獨佔性，針對這種服務，經濟學上，就必須考慮效率，必須讓個人付費，否則就會導致嚴重的濫用。醫療服務大多數——除了傳染病防治、公共衛生之外，全部都是「私人性」的，認為應該給全體國民提供基本無差別的醫療服務，主要體現的建設福利社會的訴求，而不是醫療服務本身的屬性。

2.公立醫院應該「主導」醫療市場嗎？

「醫療應該是公益性的」，這個說法被當做了公立醫院應該佔主導地位的依據。但這個說法是沒有道理的。我們談到「公益性」很可能指向「福利性」，如果真是這樣，「福利性」應主要體現在資金的籌備和支付上，而與醫療服務由誰來提供沒有關係。

要知道世界上除了中國，絕大多數國家，公立醫院都不佔主流。美國只佔10%不到，有些國家和地區如德國、台灣，醫療服務還有很強的「福利性特徵」，它們曾經是公立醫院為主，現在也開放市場，鼓勵社會資本去辦醫院。極端的如台灣，1990年代才開始醫療開放，改革前公立醫院與現在的大陸一樣，佔到9成以上，現在公立醫院所佔的份額已經只佔到三成了，與此同時台灣的醫療業有著極大發展、民眾滿意度大幅提升——辦法不是公立醫院改制，而是放開醫療市場，讓社會資本去辦醫院。

即使是政府強主導的英國，診所基本上全部是私人的（也當然是營利的），也有相當一定比例的私立醫院作為公立醫院的補充。

在全世界大多數國家，公立醫院都是非主流，反倒是社會資本辦的醫院才是主流。所以認為「醫療是公益的」，反對社會資本進入，要麼是誤解，要麼是混淆視聽。

3.醫療機構的「善與惡」怎麼分析？

醫院是一個經濟體，不管是公立醫院、民營醫院，都要有收入、有支出，一家醫療機構的「善與惡」，很大程度上都可以從收入和支出結果上分析出來。

在公立醫院相對規範的背後，去分析下它的收入支出結構就知道了：

公立醫院的土地一般都是免費的、有些建築設施是政府投建，這就免除了大量的租金支出；

公立教學醫院有科研經費、教學的便利，人力資源支出成本也相對較低；

同時：

大型公立醫院一般都有10%的收入來自政府撥款；

因為歷史悠久、大型公立醫院的病人很多，並不需要從單個病人身上殺雞取卵。

如果一家醫院病人寥寥無幾，租了很大的場所，那麼它要維持運轉，就必須提升客單產出。更糟糕的是如果它缺乏口碑和聲譽，所有的病人都來自廣告。它怎麼維持生存？它必須降低醫療成本，同時盡量從單個病人身上多賺到錢。有些聰明人，發現既然自己沒有品牌，還不如到公立醫院租科室——這就是這次武警總二院發生的故事。

大多數莆田系的醫院都沒能建立起品牌，而嚴重依賴於百度搜索的廣告——廣告價格越來越高，不少疾病相關的關鍵字都達到了數十元、甚至數百元，有些民營醫院50%以上的支出是廣告，這種廣告醫院，病人進去就註定了「挨宰」的結局。

4.為什麼騙子醫院多是民營的？

這本質上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是由公立醫院和民營醫院不同的收入和支出結構決定的。就大面積來說，中國的民營醫院：

不享受免費土地和政府基建投入的成本優勢；

沒有品牌，沒有大量的病源；

沒有教學醫院帶來的廉價人力資源、科研經費投入；

這些決定了它們只能掙扎在生死線上，以先求生存、後謀發展為口號，逐漸異化為「騙子醫院」，淪入到無法擺脫的惡性循環中。

因為成本結構上的天然劣勢，民營醫院要突破困境，只有通過技術建立品牌、靠口碑擴大病源、靠優質服務提升體驗。而由於醫療的特殊性，這個建設的周期特別長、必須經過長期努力，才有可能做成優質醫療品牌、進而突破「廣告醫院」的怪圈。這樣的例子，全國來看，也並不多，並非民營醫療的主流。對大多數民營醫院來說，缺乏技術、缺乏人才、資金不夠雄厚……不是這個路徑不好、經營者想不到，是真的做不到啊。

相對來說，莆系醫院的方法投入少、見效快。莆系醫院據說佔據了民營醫院市場的80%，就說明他們的辦法是適合中國國情的、是行之有效的「求生存、謀發展」的辦法。

5.為什麼中國這麼多騙子醫院？

是什麼樣的原因，導致中國會出現世界上都少有的現象：那麼多醫院都成了騙子呢？無怪乎幾點：

醫療服務費畸形低下。這種扭曲的定價體系下，因為服務收費太低，就只有賺檢查費、藥費，這樣大檢查、大處方就是必然的了。一些民營醫院無中生有、小病大治；到了公立醫院就是多開檢查、多開藥，其實根源都在於醫療價格體系的扭曲；

醫療市場的准入審批和壟斷。在大多數地區，醫生開診所都是審批制，我國的台灣和香港就是如此，開診所的條件非常低。但中國由於醫院和診所審批制，導致了非常嚴重的市場壟斷。這種體制下，能夠開診所醫院的往往不是普通的醫生，而是有關係和路子的人——莆田人的醫院佔了中國民營醫院的80%，最核心的能力是他們能夠搞定審批。他們是怎麼搞定審批的，經濟學上有個詞「權力尋租」！

審批製為什麼可恨？在醫療領域內，多數有良心、心存良知的書生醫生們，怎麼去和「光腳」的赤腳醫生們競爭呢？這就是審批體制導致的逆淘汰了。莆系醫院占民營醫院8成，就說明「搞定官員、獲得審批」在全國都是普遍的，而不是個別地方的個別情況。

政府監管的不作為。騙子醫院隔三差五被曝光，但有關主管部門，除了應景對付下媒體的報道，並不做嚴肅處理。這次魏則西事件，有人說軍隊醫院不歸地方管理，所以導致亂象叢生，但是大多數的民營醫院都是在地方政府管理之下，為什麼不去嚴肅處理呢？

道理很簡單，妖怪通過重重審批、付了買路費，從此有了合法外衣，成了有後台的妖精——我們怎麼能奢望這些批了騙子醫院的人去查封騙子呢？

6.怎麼解決騙子醫院問題

答案很簡單，需要徹底的醫改！

向大多數市場經濟國家學習，把醫療市場從審批制改成備案制；通過醫療服務價格改革，讓醫療機構能夠通過服務賺到錢；讓衛生主管部門放棄審批權、專註做監管；讓我們的媒體有更大的監督權。

願意從醫者，不管初心如何，相信絕大多數，都不願意作賊。但是現在由於在市場經濟大潮中，我國的醫療體制仍然堅守計劃經濟，更由於價格改革滯後，醫療服務市場實際上成了「鹽鹼地」——認真做事兒者發展遲緩、甚至難以立足；那些無底線的人反倒突飛猛進，如此逆向淘汰的環境，必然導致「騙子醫院何其多」，「醫療治理年年搞」，但如果醫改不能推進，恐怕魏則西的悲劇，今後會不斷上演。

在《讓子彈飛》中，張縣長說「我是想站著，還把錢掙了」。解決中國的民營醫院騙子何其多的問題，其實不在人心不古、不在官員無能、不在資本逐利，而在於如何塑造一個良性競爭、開放進化的醫療生態環境，從而能夠讓包括莆系在內的從醫者們能夠「站著把錢掙了」。而這個事情，只有寄希望黨中央、國務院早下決心了。否則「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一個相同的劇本，只能不斷換主角重複上演，除了熱鬧，只是一地雞毛！

過往的君子給我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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