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毆打、殺戮，以漢城奧運會的名義

「1988年漢城奧運會是一個奇蹟，是神的作品，是大韓民國全體國民的傑作！」

的確，那次世界級賽事對韓國而言確實是一個不可忽視的轉折，甚至被認為韓國走向現代文明的重要拐點。但是對另一些韓國人而言，卻是他們的噩夢源頭。

據美聯社報道，漢城（韓國首都，2005年改中文譯名為首爾）奧運會前夕，為了「讓全世界看到一個更加現代的國家」，有上萬人被以「街頭流浪者」的名義強行逮捕，關押至數個秘密監獄中，在那裡等待他們的是無止境的苦役、羞辱、強姦與死亡。

「政府一直試圖掩蓋那些年發生的事情。」

所謂「街頭流浪者」中，不少是未滿18周歲的孩子

強姦、毆打與殺戮

1982年的一天，14歲的崔勝友裹著肥大的黑色校服站在街旁，他不敢抬頭，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運動鞋。一個警察站在他的面前，控告他偷了一塊麵包。

三十多年過去，崔勝友提到後來發生的事情還是禁不住流下眼淚：警察一把拽下他的褲子，點燃手裡的打火機。崔勝友看到火舌馬上就要燒到自己的生殖器，終於，他猛地點了點頭，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接下來，兩個人走上前來把崔勝友帶到了「兄弟之家」——一個建立在韓國釜山某個山腰裡的秘密監獄。當夜，崔勝友就意識到接下來的日子將會多麼可怕。

一個守衛闖進了崔勝友的宿舍，對他上下其手，一把將他的衣服扯掉……

而當崔勝友還沒能從前一晚被強姦的羞辱和恐懼中回過神來，第二天，更可怕的事情發生在他的眼前。

「一個守衛死死地拽著一名婦女的頭髮，用棍棒狠狠地毆打她，血從她的頭上汩汩冒出。」崔勝友回憶著，後來那個女人再也不能動了。這是崔勝友第一次目睹死亡，「我呆在那裡，止不住地發抖，甚至當一名守衛強姦我的時候都嚇得不敢叫出聲來。」五年里，崔勝友說自己幾乎每天都經歷著強姦、毆打和苦役。

30年後，崔勝友再次回到兄弟之家舊址

崔勝友只是這裡成千上萬「犯人」之一。他們在高牆背後，日夜面對帶著棍棒、領著獵犬的守衛的原因，只是執政者要在申辦、籌辦奧運會期間，給全世界一個「現代的、乾淨的」漢城。

1975年，時任總統朴正熙要求各地警察與官員「凈化」城市街頭流浪者，警察在「兄弟之家」管理者等人的幫助下逮捕了數萬名民眾。這些人不僅包括真正的流浪者、乞丐、竊賊，還有著街頭賣口香糖的小販、生活困難的殘疾人、找不到父母的流浪兒童，甚至有一些異見分子，包括曾手持反政府傳單的大學生。

他們最終被帶往全國36家類似機構，即秘密監獄，根據政府文件顯示，約4000人被送往「兄弟之家」。

「反正他們在街頭一樣會死。」「兄弟之家」管理人員之一、老闆朴恩槿的小舅子林永頌說。

「雙贏」的政府與「血汗工廠」

「讓我們拉起雙手，舉向天空，清晨的平靜給我們帶來和平的曙光。」1988年，漢城奧運會的主題歌響徹全球。

而在「兄弟之家」，每一天，日出之前，這裡的生活就已經開始，5點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洗漱完畢，進行晨禱。在晨跑和簡單的早晨之後，他們便開始了一天的苦役。

正在兄弟之家做體力活的童工

「兄弟之家」曾是一家孤兒院，而在城市凈化運動開始之後，這裡曾建造了超過20家工廠，他們生產服裝、鞋子和其他商品，而具體的工作幾乎全部由這裡的「犯人」們完成。

根據內部資料顯示，「犯人」們從黎明工作到黃昏，兄弟之家本應向他們支付約合於現在170萬美元的工資。然而絕大多數的人稱自己一分錢也沒有得到。

「兄弟之家」出產的產品行銷各國。大宇集團派專人培訓之後，這裡服裝廠製造的衣服被發往歐洲。而被囚禁於「兄弟之家」長達八年的金希剛回憶道，上世紀70年代，一大批出口至日本的釣魚用具因組裝問題被退了回來，自己和同事們遭到痛打，差點送命。

兄弟之家老闆朴恩槿帶領外國參觀者參觀

除了大批的出口訂單之外，「兄弟之家」一直能夠得到政府的補貼，這讓兄弟之家更願意敦促並幫助警方圍捕更多流浪者。每年當地政府都需要和「兄弟之家」重新簽訂合同，並且需要了解這裡人們的具體情況以及工廠的運作情況和財務情況。

這是一個雙贏的過程，當地官員需要力量控制住可能會帶來隱患的「城市流浪者」，「兄弟之家」剛好成全了他們。

兄弟之家的老闆朴恩槿還因此得到了韓國頒發的兩枚獎牌，嘉獎他在社會福利工作上的傑出貢獻。他的「功績」甚至成為了1985年一部電視劇的原型——一個為政府照顧底層民眾的「英雄」。

暴力王國

在「兄弟之家」的老闆忙於斂財時，受害者們卻仍在生與死的邊緣苦苦掙扎。

「人們在痛苦中哀嚎，但我卻無能為力。」現年46歲的李采植說，他曾作為兄弟之家一位負責人員的助手，「這是地獄中的地獄，生了病的人只能被丟在那裡等死。」

因為在學校惹了麻煩，13歲的李采值被送進「兄弟之家」。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病房，和其他四個人一起，每天兩次進入病房照顧病人。但他們沒有任何醫療知識，經常用未經消毒的器械處理傷口，用鑷子直接夾走蛆蟲。

和所有人類似，李采植也曾被守衛強姦。而據李采植說，一些健壯的「犯人」也會偷其他人的食物，甚至同樣強姦、毆打弱者。

一年後，李采植成為了「兄弟之家」「大哥」金光碩的助理——金原本來是個「犯人」，但因為忠誠而被提拔。

這個矮壯的男人幾乎每天都在「改造室」毆打「犯人」。李采植回憶起一天早上，金光碩向「兄弟之家」老闆朴恩槿做日常報告，稱一個囚犯在前一天晚上被打死。李采值記得，他聽到朴老闆的聲音依舊平靜：「埋在後院的山裡吧。」

「犯人」們在釜山的一個建築工地勞作

自1975年到1986年，記錄在案的死亡人數為513，但實際數字遠遠不止。前檢察官金龍元在調查中得知，「兄弟之家」拒絕將病人送到醫院，除非在他們奄奄一息，沒有力氣逃跑時。

「這是朴恩槿的王國，他統治的手段就是暴力。」金龍元說，「當被關在一個天天有人被活活打死的地方，人們就不可能對苦役、虐待或者強姦有所抱怨。」

恐怖集中營

「兄弟之家」的潰散，源於偶然。當年，韓國蔚山新上任的檢察官金龍元在捕獵時，聽嚮導介紹附近的一個山上，拿著棍棒的守衛和兇猛的獵狗在看押一些「犯人」。金龍元立即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十分嚴重的罪行」。

1987年1月，一個寒冷的晚上，金龍元帶領10名警察突入高牆。「這不是一個福利機構，而是一個集中營。」金龍元說。他還記得當他推開病房的房門時，看到病人們躺在骯髒的床上，咳嗽、呻吟，「只是在等死。」

接下來，「兄弟之家」的老闆朴恩槿終於被捕，但事情沒有這麼快解決。在很多關鍵時刻，金龍元說，都有一些政府高級官員試圖阻止他的調查，有一些人是怕在奧運前夕造成惡劣的國際影響。「在申辦奧運會的時候，韓國經濟剛剛復甦，政治動蕩、軍事獨裁，我上大學的4年換了3任總統，韓國人民每天都生活在示威遊行之中。」《朝鮮日報》的體育部部長玉大恆回憶說。朴正熙遇刺後，政變上台的全斗煥政府不想在此時爆發另一樁醜聞，光是應對頻繁的學生示威已經夠他煩了。

時任韓國總統全斗煥（左）接見兄弟之家老闆朴恩槿

最終，韓國最高法院於1989年只判了朴恩槿2.5年有期徒刑，罪名也僅僅是挪用公款和違反建築、草地管理和外匯管理等相關法律，與虐待完全無關。在其他的涉案人員中，只有兩名守衛被判刑，一名獲刑1.5年，另一名只被判了8個月。

好消息是，「兄弟之家」在1988年關閉，倖存的「犯人」被解救了出來。但迄今，韓國政府對倖存者並無賠償，而「兄弟之家」死難者的屍骨，除上世紀90年代約100具外，「還有成百上千的屍骨仍在那裡」。

出獄後的朴恩槿繼續從自己的福利機構和房地產業中賺錢；默認「兄弟之家」等其它秘密監獄抓捕犯人的官員仍在政府中處於高位；現政府則拒絕重新討論該事件，也拒絕反對黨議員推動這項調查——政府稱證據過於年久，無法翻案。

現在，韓國政府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再一次的世界性體育賽事——2018年冬奧會。

(文/張珺，全文請見《Vista看天下》第3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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