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陌生女兒的來信
寫完昨天那篇給媽媽的不二情書，就一直工作到現在。幾次拿起手機想打給老亞，結果都被別的事打斷了，最後再看時間已經太晚，想打電話去聊兩句也只能第無數次地告訴自己：等明天吧！
老亞轉了我的文章說：
這是我收到最貼心的禮物，有你在，年齡逐漸老去的我也不至太萎靡……
其實我想跟她說的也並不是什麼母親節快樂，因為母親的身份已經佔據了她生命里的太多年。我更希望她作為一個深明大義的老少女，能繼續瀟洒地生活下去啦！
不少讀者在微博和公眾號留言提到了去年這篇我寫給老亞的文章。
當時公眾號剛開不久，看到這篇文章的人還比較少。所以決定今天再分享一次。
畢竟，在今天——
#秀老媽比秀恩愛更重要#
我和老亞的第一張合照
從小到大我寫文章都會很本能的繞過老亞，我和她的關係摻雜了太多母女之外的情感，以至於我有再多的花哨嘴臉提及她時都失了顏色。我常常忘記她的生日，她也不是那種會給我買蛋糕的媽媽，我不會在母親節給她送花，她也不會叮囑我天冷加衣。大部分時候我們在精神上走得很近，生活里卻一直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前幾日看《伐木》時被一句台詞深深擊中，女演員說：「我的父母，他們希望我快樂，卻是可笑的快樂。」 而老亞卻從未用任何她認為的「快樂」或「正確」綁架過我，這也是她最了不起的地方。她給我足夠的自由做任何選擇，也給我為每個選擇負責的機會。
八年前，剛上大一的我和面臨畢業的楊老濕決定在一起。第二天我打給老亞故作淡定的閑聊幾句，她竟突然點破知道我們在一起了。我驚訝自己根本還沒跟任何人說過此事，她說當年送我來北京上學時，見到我跟楊老師說話的樣子她就知道我的心意了。她成了那個比我們都先知先覺的人。
一年後楊老濕畢業，剛讀大二的我想搬離宿舍跟他一起出去住一間十幾平米的小平房。我打電話給老亞，支支吾吾的說出自己的計劃。本在等著她生氣，她卻表示，只要這是我自己真正想清楚的事，知道自己要什麼就好。老亞對於任何無法預見結果的事情，從不動用情感來表態是否支持，也從不會以任何成年人的經驗來阻攔我的選擇。在她看來，任何人的自身經驗都是片面的和有限的，她可以指引我判斷，但絕不能替我做決定。
大二快結束時，老亞來我們的小平房裡住了幾天。零下十度的北京，在一個沒有暖氣的小房間里，我能看見她說話時哈出的白氣。她還是每天高興地和我們吃吃玩玩，我也一直洋洋得意地展示著自己把這個小家打理的多井井有條，只有楊老濕始終惴惴不安，擔心老亞會心疼女兒跟他過這麼清苦的生活。臨走時他終於說出他的不安，老亞告訴他，人得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該過的生活，這不僅是我的選擇，也是我們應該一起經歷的生活。多年後我才知道這一幕戲碼，可那時的我絲毫沒有感覺到生活有什麼清苦之處，對老亞的情感認知也是朋友大過媽媽。我無法想像作為媽媽的她當年是怎樣的感受。
一年暑假，我提早離開家回北京找楊老師。躺在黑暗的車廂里盯著空氣發獃，火車開動時，我突然毫無徵兆的開始流淚。我邊流淚邊給老亞發簡訊，很快收到回信。她說「我也想你，而且在哭呢哈哈。想想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你愛的人了，高興點！」那是我們倆第一次這麼少女心的表達，此後也幾乎再沒有這種時刻。
畢業後第三年，我和楊老師扯了證。因為臨時興起所以沒提前告訴任何人，領完證到朋友家吃便飯時給老亞拍了一段視頻發了過去。我對她說，老亞，我終於嫁給這個人了，好開心呀。楊老濕說，老亞，這些年我把這個小孩照顧的還不錯，以後會繼續好好照顧她的。
她給我的愛從來沒成為過負擔，這是我最感激的事。
我們的婚禮極其簡潔迅速，我挽著楊老師走向賓客時還在擠眉弄眼的跟朋友散德行。直到路過老亞面前，她鼻頭通紅，笑著看我，但眼淚已經不聽使喚的往下掉。我死撐了幾秒，臉還是很醜的擰成一團哭起來。慶幸的是，在場的所有朋友看到老亞竟然在哭的那一刻，都相繼哭成了狗，我的伴郎伴娘哭得尤為猙獰（要知道他們可都是冷酷的摩羯座呢）。後來和朋友聊天還紛紛感嘆，見到我穿白紗嫁人根本無人動容，看到老亞在哭大家卻都綳不住了。
婚後不久，我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需要做開胸手術且手術危險度極高。老亞在醫院工作了三十多年，遇到再大的事都沒見她臉上出現風吹草動，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慌亂的神情。確診時我還在嬉皮笑臉的勸她，說不定也沒那麼嚴重，或許不用那麼大手術。老亞認真的盯著我說：不會，就是很嚴重很危險，這是我們要共同面對的一個坎而已，一起邁過去就是了。她非常職業的開始查詢手術方案打聽醫生，但臉上已經不自知的掛滿了眼淚。
手術持續了整整九個小時，等待的家屬一批批離開。得不到消息，老亞就讓楊老濕跑到手術室門口聽聽看有沒有大搶救的聲音。我始終無法想像，那一天手術室外的他們經歷了怎樣漫長而痛苦的煎熬，那是我絕對承擔不了也不敢多想的折磨。他們面臨的恐懼遠比躺在手術台上的我要龐大許多。
手術後我對麻醉泵過敏，吐了整整一夜的黑水，老亞幾夜沒睡。當時我插了兩隻胸腔引流管，脖子也被固定住，晚上只能坐著睡覺且不能自己挪動，她就在我的病床旁支了一個很小的行軍床，每隔半小時起身幫我換一個坐姿。我高中住校三年，來北京參加考試是一個人，大學後每年共處的時間也不久，其實被她如此照顧的感覺已經很陌生了。那次生病，我從挪動不了到自己下床走路，從被喂飯到自己進食，從上廁所都要被全程照顧到自己提著引流箱走出病房……我跟老亞說，我好像在你的照顧下又重新長大了一遍。
朋友常笑我總像等待戀人的消息一樣等待媽媽的關注，她挺少主動給我打電話，倒是我要常常追問她近況。我不會索要不會撒嬌，她也從不啰嗦也不給予任何無效的關心。這些年我習慣了為自己做好決定再同她分享成果，而有一天卻發現，她漸漸需要我來為她做一些判斷和決定了。
我們現在都找到了自己非常愛的人，被無微不至的呵護著。我不太戀家，她也從不多讓我久留。但我每年回家的幾天都在開心的傻樂，看著他們眼裡歷經積澱的愛和踏實，做幾天好吃懶做的死小孩，貯藏一些溫柔再繼續到世界裡摸爬滾打。
我們都知道，兩代人相處的再高興長時間生活在一起還是會有矛盾，所以都很自知的維持著適當的親密。有次聊天時老亞對我說：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有自己要相依為命的人。我們彼此的生活永遠不可能真正重疊，所以要在各自的幸福里各自珍重。你要走到更遠的地方去，和你愛的人一切做更多有意思的事。不要被任何東西牽絆住腳步，也不要回頭顧望別人的聲音。
老亞，謝謝你孕育了我，還將我澆灌成一個不太討厭的人。雖然我總以為自己已經明白很多道理，但從來沒能比你活得更明白洒脫。
我有時覺得是我在變老，而你在長大。或許說，我們始終都是一起變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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