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時他意外收養了個13歲的小姑娘,沒想到她竟成他一生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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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記著,什麼都是有代價的!」五斤舉起手裡的煙頭,按在了重陽裸露的胳膊上。一絲皮肉焦糊的味道,衝散了空氣中的血腥氣。
重陽窩在牆角,聽著五斤漸遠的腳步聲,看著自己滴落在水泥板上的血漬,好一陣子才抬起頭。
正午的陽光晃得整個世界亮白一片,連蟬鳴都悶得停了住,破落的院牆後,重陽靠在紅磚牆上,試著握了握被踩得發麻的手,捲起衣服按在流著血的鼻子上,頭髮上的灰土混合了額頭開裂處的鮮血,閃著泛了熒光的鐵灰色。
重陽眯起眼睛看向太陽,刺眼的光線後透出無限的黑暗,黑暗深處探出來的那隻手糊住了重陽的腦子。他站在那兒,看著五斤離去的方向,突然就忘了自己為什麼得罪了五斤,突然就忘了自己本來要去做什麼,突然就忘了現在應該去哪兒。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文不能測字,武不能防身……」手機鈴聲哇啦哇啦唱了好半天,才把重陽拉回現實。
「喂。」電話那邊的聲音清淡如水,卻如一錘猛擊砸醒了重陽。
是隋願。
「你在哪兒?」隋願的聲音總是這樣,清清冷冷的。
「我……」重陽撥開被血黏在眼前的頭髮,四下環顧著。
「宏圖重工老廠的西牆。」他的頭開始眩暈,胃也不舒服起來,看來剛剛打在後腦的那一拳的確是不輕。
「我知道了。」隋願沉默了好一陣子,撂下四個字就掛斷了電話。
重陽舉著電話,任那縷頭髮又垂落到眼前,他有些傷心,隋願都沒能問問他在幹嗎,今天好不好,有沒有吃飯,這些他每天都惦念她的事情,她一樣也沒問。
拖著痛到麻木的腳踝一步一步往巷口走,正午的陽光讓他的影子看起來只有小小的一團,奇形怪狀,扭曲黑暗。
一抹白影遠遠自巷口走來,每一步都那麼輕,那麼柔,那飄在風裡的長裙竟連蹲在牆頭的野貓都沒能驚動。
「隋願?」重陽眨了眨沒有紅腫的那隻眼睛,他的聲音有些抖,因為欣喜。
「我幫你叫了車,在路口。」隋願抿了抿嘴說,未施粉黛的臉頰掛著一抹紅,顯然是急急趕來的。
「我還……」重陽的話還沒說完,隋願已經轉了身。
「隋願?你去哪兒?」重陽想要快走幾步,卻忘記受傷的腳踝已經不能受力,一個趔趄栽在了地上。
隋願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冷如冰,軟如綿。
「回貨站,五斤在,你去醫院吧,」隋願挑了挑細長的眉眼,伸手撫了撫重陽腫得像饅頭一樣的眼角,突然抿嘴笑了笑,「你這下倒是胖了。」
重陽節抓住隋願的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卻說不出一句:「你不要回去。」
隋願任他那樣抓著,直到手腕漫開一圈赤紅才微微掙扎了一下說:「我會再聯繫你的,不要怕,你看,我都不怕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抿著笑的臉上卻滾落了兩串淚珠,沿著尖尖的下巴掉落在重陽的手上。
眼淚的熱度燙傷了重陽,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隋願流淚。
2
「我回來了。」隋願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五斤正在辦公桌前清理著手上的傷口。
五斤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隋願看著那巴掌寬的一條口子橫在五斤肌肉鼓起的胳膊上,走過去接過碘伏一點點擦拭著。
五斤端著胳膊,一雙鷹眼停在隋願的長裙下擺上,上面是點點的血漬和灰塵,國字臉上那一雙劍眉不由蹙了蹙,板著臉對隋願道:「去換件衣服!」
「沒關係。」隋願眼皮都沒抬,繼續著手裡的動作。
「去換件衣服!女孩子不該把自己弄髒。」五斤收回剛剛纏了一半紗布的胳膊,扳著隋願的肩頭往後轉。
隋願順著五斤的力氣轉了身,回頭看了一眼五斤那張線條堅硬的臉,嘆了口氣說:「這十三年,謝謝你。」聲音很輕,很柔,很平淡。
「你什麼意思?」五斤一巴掌按在辦公桌上,手上的血漬印在了文件上。
「我要走了。」隋願捏起裙擺來擦著手上的藥水,白色的裙擺上留下一片褐黃色的水漬。
五斤的臉色變了幾變,頹然坐了下去。
五斤十五歲就在道上混,二十歲的時候還進去蹲了半年,在裡面認識了隋願的父親。當他帶著隋願父親的囑託第一次見到隋願時,隋願才十三歲,跟在福利院老師的身後,一雙細長的眼睛清澈見底,薄唇緊閉,長發閃著如墨一般的色澤,順服的垂在身後。裸露在鞋子外面的腳踝纖細潔白,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水面上,在五斤心底泛起朵朵漣漪。
五斤為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而心動,他去找了辦假證的浩哥,浩哥為他打點了一切。不過半個月,他一身光鮮的帶著各種手續去了福利院,領養了隋願。
「哥。」隋願第一次開口叫五斤時,聲音就這般清冷,聽不出溫度。
「哥。」這一次隋願的聲音還是如此。
「你的畫展就要開了。」五斤終於開口。
這次換隋願沉默了。
隋願學畫,一學就是十年,國內國外的各種培訓,只要隋願喜歡,五斤就讓她去。五斤做了很多事來賺錢,黑的白的,好的壞的,正經的違法的,隋願問過,五斤從不回答。
這是隋願碩士畢業後的第一次畫展,她籌備了很久,最大的投資方自然是五斤找來的。就連文化局的那些領導也都是五斤去應酬的,隋願一次都沒上過酒桌。
「我還是想走。」隋願偏了偏腦袋。
「等開完畫展再說,去換衣服吧。」五斤盯著隋願微微挑起的眼梢,語氣緩了很多。
手放在門把手上,隋願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五斤。
3
重陽再醒來的時候,除了醫院白的滲人的牆壁,還有隋願素白的一張臉,纖細的手腕搭在重陽纏著紗布的肩頭。黑的發,紅的唇,陽光下竟似玻璃下透明的倒影一般,她靜靜坐在那兒看著他,一時讓人辨不出夢幻現實。
「你沒事吧?」問話的是重陽。
隋願左右擺動著給重陽看,自己很好。
「我也沒事。」重陽抬了抬自己骨裂的胳膊,額頭冒出一層細汗。
隋願伸手按在重陽的額頭上,冰涼乾燥,柔弱無骨。
重陽第一次遇到隋願,就是牽著她的手踏過小溪,那柔軟冰涼一下就浸進了重陽的心肺。
那一年重陽剛剛大三,收到一位學長的邀請,跟著去了滇西的山上採風,同行的還有剛剛研二的兩位學姐,隋願是其中之一。
在重陽的眼裡,隋願像是個從古畫上走下來的人,總是一副輕輕柔柔的樣子,好像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飄走一樣。
重陽背著畫板,掛著一把尤克里里,帶著青春洋溢的笑聲走在最前面。隋願跟在後面,尖尖的下巴,細長的眉眼,身上隨意套著一身運動服,寬寬大大,看不出身材,像迪士尼做出來的動畫人物。
重陽時不時唱上幾句,隋願卻不怎麼說話,只是微笑著。走了兩天,兩人也只是打過幾次招呼而已,直到第二天傍晚的雨後。
剛剛下過雨的溪水冰涼入骨,清澈見底,水沒過了竹橋,男生們歡天喜地赤腳奔了過去,一對情侶跟在後面,只餘下隋願自己皺著眉站在那,不知該怎麼邁步。
「來,學姐!」重陽回房取琴,落在了後面,看見皺著眉的隋願站在橋前,倒影映襯在水中,纖弱柔軟到讓人移不開眼。
隋願把手放進重陽的手掌心時,重陽的腳恰巧放進水中,說不清水和手哪個更涼,重陽打了個冷戰。
看著隋願笑得露出兩顆虎牙,重陽不免嘿嘿傻笑了幾聲,兩個人就這麼一個拉著一個扯著,走過了竹橋,腳下的水一如既往的涼,可兩隻握在一起的手卻升溫了許多。
回來的路上,尤克里里背在了隋願的身上,重陽背著兩人的畫板,隋願的畫板上是雨後林間的夕陽,重陽的畫板上是雨後林間夕陽下畫畫的姑娘。
牽起隋願手那一刻的觸感,不時重演在重陽的腦子裡,當他發現自己會看著手掌發獃的時候,他明白,他想要這個姑娘。
桂花開的季節里,重陽舉著桂花枝條編就的花環,抱著琴在隋願的面前唱著《天使》。隋願素白的臉上第一次蒙上桃紅色,那雙細長的眉眼裡閃著碧波一樣的粼光,纖長的手指接過花環時微微顫動,無一不在告訴重陽,隋願是欣喜的。
可偏偏隋願握著花環轉過了身,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沒有哭泣也沒有微笑,甚至連拒絕的話也沒有一句。
「給我快樂的天……」重陽甚至沒能把這首歌唱完。
桂花香還飄在空氣里,空氣里只餘下了桂花香。
4
「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我買了粥。」隋願從重陽的額頭收回手,輕聲問。
重陽咧開嘴笑了笑,卻扯動臉上的傷,「嘶」了一聲。
隋願反倒笑出了聲,「聽到吃就這麼高興,這麼能吃的傢伙,竟然還這麼瘦。」說到這隋願的臉上悄然掛上一抹紅,聲音也低了下去。
重陽低下眉眼,嘿嘿笑了幾聲,顧忌著傷口,表情很是奇怪。
隋願拒絕重陽之後,重陽像所有陷入愛情的少年一樣,不拋棄不放棄的自我鼓勵著,愈發沉迷在了隋願的旋渦里。
每日里偶然又高頻的出現在隋願可能出現的每一個地方,直到暑假前親眼看見軍人一樣堅硬的五斤來接隋願回家,才恍然嘗到了失戀的味道。
隋願走的時候,重陽正站在寢室樓的拐角處,一種想躲起來的衝動讓他覺得自己很不爭氣,彼時的隋願正靠在五斤的懷裡,一臉的清淡,看不出表情。
重陽覺得隋願就像一個掛在櫥窗里的洋娃娃,擺放者可以隨意捏造她的姿勢,卻改變不了她的表情。重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廂情願,堂吉訶德一樣自我催眠著跟去了隋願的城市,在一家畫廊打著工,租住在城市另一頭隋願居住的地方,每日坐兩個鐘頭的車橫穿整個城市,每晚坐在小區的花架下等著五斤送隋願回來,再坐在那等著天黑之後五斤離開。
「你不該來!」隋願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一個雨天。
重陽已經在這呆了20天,隋願在第一天就看見了他,卻從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可是我來了。」重陽接過隋願手裡的傘。
隋願看著他,沒有說話,雨滴開始變得密集。
「我愛你。」重陽又說。
「你不該……哎!」隋願嘆了口氣,嘆氣聲很輕,卻在重陽耳邊迴響不停,不同於以往隋願冷淡的語氣,這輕輕的嘆息里滿是濃稠而繁雜的情感,一時間讓重陽的眼底有些發熱。
「可是我愛了。」重陽的聲音被雨聲遮住。
隋願看著重陽消瘦的臉和已被雨水打濕的小捲髮,抬起手覆在了重陽拿傘的那隻手上。
兩人牽著手著進了屋,掌心一片潮熱,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啪。」重陽的手按下了牆上的開關。
燈原本是亮著的。
漆黑一片的房間里,有潮濕的空氣,也有隋願冰涼的手,還有重陽火熱的喘息聲。
「我很怕冒犯你,可是我還是想問,我可以吻你嗎?」重陽的聲音低沉,又帶著一絲沙啞。
隋願沒有說話,她只是踮起了腳,微涼的薄唇附在了重陽的唇上。
燎原的野火赤紅一片,燒毀了世間冷暖,燒毀了男女糾纏。隋願赤裸著的胳膊放在重陽的小腹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重陽點了一根煙,他緩慢的按亮檯燈,床單上的點點血跡,像散落在慾望里的紅梅花瓣,攝人心魂。
重陽熄滅手裡的煙,瘦而有力的胳膊狠狠勒緊隋願的腰肢。
「你太瘦了,硌得疼。」隋願的聲音第一次充滿熱度,炙得重陽心都跟著一抖。
5
隋願走出醫院的時候,五斤就站在樓下等她。
隋願沒有說話,五斤拉住了隋願的手,隋願掙了掙,五斤的手如鐵鉗一般,緊箍在手腕上,不可撼動。
隋願走哪裡,五斤就跟到哪裡,她不說,他也不問。
隋願看了眼五斤還纏著紗布的胳膊,又看了看五斤已經掛上皺紋的眼角,住了腳步。
「我們談談吧.」隋願終於開口。
「好。」五斤答得痛快。
一直是這樣,隋願無論說什麼,五斤都會很快答應,這個已經三十三歲的男人,亦父亦兄,照看了她十三年,他觸摸她,他擁抱她,他親吻她,但他沒有做過更進一步的事,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是要娶她的,她自己也知道。
「去我家吧。」隋願說。
「去我家!」五斤這一次沒有依著她,自五斤知道了重陽的事之後,他再沒進過隋願的房子。
隋願的步子一如既往的輕柔,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五斤就是痴迷於她這種樣子,自她十三歲,五斤第一眼看見她起,他就被這種仙氣飄飄的氣質吸引了住,十幾年,他都不敢碰她,生怕毀了這份仙氣,怕自己污了她。
所以,在他看見隋願床頭的煙灰和新換過的床單時,他的憤怒幾乎超過了汛期的黃河水,如果不是怕再進號子,隋願沒人看顧,那個叫重陽的小子大概已經死了幾次了。
「我要走了,我很感謝你,我會回來看你的。」隋願看著五斤開門,其實她是有五斤家鑰匙的,就連保險柜的鑰匙五斤都給過她,密碼是她的生日,她卻從來不曾用過。
五斤拿著鑰匙的手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打開門。
「你也到年紀了,我走了以後,那些生意不要再做了,自己的生意就夠了。」隋願從沒和五斤說過這些柴米油鹽的事情。
五斤的身體很壯,他每周都會去打拳,胳膊上的肌肉塊幾乎和隋願的腰差不多粗,可現在他伸出去倒水的手竟然微微有些抖。
「我……」隋願的話剛說出一個字,就被五斤的電話聲打了斷。
「什麼意思,四哥?陳局長那老王八蛋上次不是說的好好的了嗎?這怎麼又支持了呢?這畫展都做到這份上了,下周日就開了,官方一撤出去,這誰他媽還能買賬啊?」五斤的脖子都暴起了青筋。
隋願豎著耳朵靜靜聽著。
「是是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這樣不行啊,延期也不行啊,廣告我都打了半個月了。」五斤連額頭上的血管都暴了起來。
「這幫大尾巴狼,行了,四哥,我明白了,你那再多幫幫忙。」五斤掛斷電話,一雙劍眉緊緊皺成一團。
隋願看著他,沒有說話,薄唇緊緊抿著。
「沒事,小事兒,你安心布置你的畫兒.」五斤看了一眼坐在那素白著一張臉的隋願,輕聲安慰。
五斤自保險箱里裝了磚頭那麼一厚沓錢出了門,隋願自東屋走到西屋,自卧房走到廚房,每個房間轉了一圈又一圈,這才鎖了門走。
6
隋願進來的時候,重陽正靠在枕頭上用奇怪的姿勢翻著手機里的照片,畢竟一隻胳膊骨裂,一隻手指重傷,也的確是難為了他。
「在做什麼?」隋願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還以為你要在那站到天亮呢。」重陽放下手機,朗聲招呼她。
「你一直對著手機傻笑,還看得見我嗎?」隋願抿著嘴走進屋。
「我在看你啊。」重陽遞過手機,裡面是隋願的各種側影照片。
「怎麼都是側影?」隋願問。
「你太美,我不敢貪心。」重陽的話說的直白,可笑容卻靦腆。
「你可以貪心的,我喜歡你呀。」隋願的聲音甜甜的,笑容也甜甜的,就連頭髮都在陽光下泛著金光。
「我可以貪心嗎?」重陽伸出手想去觸摸隋願的長髮,卻被一句男聲震了住。
「你記著,什麼都是有代價的!」這聲音好熟悉,這句話也好熟悉,揮過來的拳頭也好熟悉,是五斤!
重陽猛地睜開了眼,眼前一片漆黑,沒有五斤,沒有陽光,也沒有隋願。
重陽回味著剛才那個夢,「我喜歡你」這種話,隋願從沒說過,「她應該是喜歡我的吧?」重陽暗自想著,喜歡一個人就跟感冒咳嗽一樣,再怎麼隱藏也沒辦法了無痕迹。
重陽看了看手機,他的論文還沒答辯,日子定在了隋願畫展的第二天。重陽原本是打算去北京做畫室的,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他要找一份工作,也許可以去一個二線城市做個高中老師,雖然不能做自己的作品但至少可以保證生活,只是不知道隋願是不是會喜歡小城市?
重陽看著窗外的燈光,醫院的夜晚總是格外安靜,安靜到院子里的蛐蛐聲都大得驚人。
重陽是怕五斤的,他覺得這個男人深不可測。他老早就知道隋願和自己的事情的,卻一直沒動過,直到隋願畢業離校,重陽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和五斤面對面。
「離開隋願。」五斤的第一句話。
「你記著,什麼都是有代價的!」五斤的最後一句話。
重陽一共只聽見了這兩句話,就被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隋願從沒和重陽聊過五斤的任何話題,隋願像一個孩子,不知該怎麼表達情緒,高興的時候不說話,不高興的時候也不說話,你只能從他的眼睛裡觀察這些色彩各異的情緒.每每談到五斤,隋願從不表態,不點頭也不搖頭,不褒也不貶,不怒也不喜,只一次,隋願眨著眼睛對重陽說:「他就像我生命里的一棵樹。」
重陽看著窗外迎風而立的那棵樹,咬了咬嘴唇,閉上了眼,他不需要想太多了,他的隋願可以遂他的願了,這真是太好了。
7
「咚咚咚。」一陣砸門聲傳來。
隋願透過貓眼,看見門外的四哥和爛醉的五斤,連忙打開了門。
「這是怎麼了?」一股酒氣沖了進來,隋願伸手搭過五斤的另一隻胳膊。
「別提了,五斤今天算是拼了老命了,二十歲的時候都沒見他這麼喝過……」四哥的舌頭也直了,話說得不清不楚。
「怎麼喝這麼多啊?」隋願跟著四哥把五斤架進卧室。
「還不是文化局那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突然說要撤了官媒支持……哎呀,可累死我了,得,我回了。」把五斤仍在床上,四哥的話沒說完就轉身要走。
隋願想接著問,五斤卻翻了個身,一副想吐的樣子,隋願只得又轉了回來。
「仙兒,你放心,放心,畫展沒問題……」五斤口舌不清地拉著隋願的手,嘴裡不停說著。
自隋願跟著五斤回來,五斤就一直喊她「仙兒」,直到這兩年,她幾乎不怎麼和他說話,他也就再沒這樣叫過她。
「仙兒,你作業寫了沒?寫完我帶你去吃烤鴨。」五斤喝多了,真的喝多了,隋願愛吃烤鴨的時候才十幾歲。
「仙兒,我的仙兒啊,我老了,我要趕緊賺錢,給你留下多多的錢……」隋願勉強餵了五斤一口水,幾乎一半都灑在了枕頭上。
「仙兒啊,你不要管,什麼都不要管,就做你喜歡的事兒,做什麼都行,殺人都行,有我在……」五斤下意識撫著自己的胃,眉頭緊皺著,嘴裡的話還是沒停。隋願舉著玻璃杯的手頓了住,她上高中那一年被班級同學欺負,他就是這麼告訴她的。
她幾乎是一個沒什麼道德觀的人,對是非也沒有什麼觀念,這讓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很困惑。現在才明白,她是他帶大的,是他寵出來的。
「仙兒,我害怕,仙兒,仙兒……」五斤抓著隋願的手,聲音越來越小。
「你怕什麼?」隋願問的聲音也很小,但她知道五斤時聽見了的,因為他的肩膀聳了一下。
「這世界臟啊,仙兒,你不知道,臟啊,我媽就那麼把我扔在這地方跑了,臟啊,只有你乾淨,仙兒,你那麼乾淨,飛走了可怎麼辦?這世界臟,太髒了……我害怕,仙兒……」五斤的話說得糊塗。
隋願知道五斤的母親。五斤生下來時只有五斤重,所以叫五斤,沒有姓,因為不知道父親是誰,五斤的母親做陪酒的生意,晚出早歸。五斤一個人圈在出租房裡,偶爾母親帶了男人回來,他還要在門口蹲上個把鐘頭。
直到八歲那年的一天早上,母親回來時發現滿面通紅燒得燙手的五斤,不停地說著胡話,送到醫院去,大夫懷疑是顱內感染,要做脊椎穿刺。
五斤是不知道這些事的,他只知道等他醒來時,大夫已經在和警察描述他母親的樣貌了。
五斤認為母親因為付不起醫藥費而拋棄了他,任他自生自滅,偏偏老天給了他一條命。現在的每一天都是賺來的,所以他每一天都活得很拚命,他從沒說過害怕,也從沒見他怕過。
8
畫展還算順利,人雖不多,卻也不少,沒什麼名頭剛畢業的小姑娘,能辦得起畫展的人實在不算多。
隋願挽起長發,玫粉色的旗袍滾著銀邊,美艷不可方物。
五斤難得穿著一身正裝站在門口招呼著媒體。
兩人挽著手,像一對新人。
重陽胳膊上的石膏還沒拆,站在美術館的對面,看著這一幕,恨不能把手裡的手機攥碎。
三天前,隋願來看他,告訴他安排了車會在今天送自己回學校。相鄰的城市,兩個小時的路程,卻一大早就要走,重陽想等畫展開始之後再走。隋願只是搖頭,告訴他等論文答辯之後再聯繫。
隋願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細長的眉眼沒了以前的光亮,撫走重陽肩上的手力道也重了許多。臨走不顧重陽肋骨上的傷,狠狠抱了又抱,眼角閃著淚,透著一鬆手就再也不會遇到的絕望感。
重陽假裝看不到,告訴自己是因為畫展太忙,是因為怕自己耽誤答辯。他用了一整晚來勸自己寬心。可今天一大早,他還是來了,他不想錯過她人生的第一場畫展,他想要恭賀她的。
重陽在回程的車上昏沉沉睡了一路,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睡著,他只覺得腦子昏漲麻木。
第二天晚上,隋願的電話才打過來。
「對不起。」是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重陽的腦子裡迴響著五斤拳頭落下前的那句話:「什麼都是有代價的。」
他早就知道的,那畫展是五斤幫隋願開的,他早就知道的,隋願是五斤帶大的,他早知道的,沒有男人會放任自己的女人和別人不清不楚。他早就知道的,隋願的心裡有他也有五斤,他不知道的是,愛情難道不是可以戰勝一切的嗎?他不知道的是,這就是愛情的代價嗎?
再過兩個月,桂花又要開了,一想起那黏膩的香氣,重陽一刻都不想停留,背著畫板和他的尤克里里,踏上了開往西北的火車。
遂願的事情太少了,越乾淨,越複雜,越渴望,越貪心。(原標題:遂願)
編者註:本文為「那些人教會我愛,那些事教會我成長」主題徵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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