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493「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83夜]
「 這是陪你入睡的第1493個故事 」
睡前故事:算命
1
這個時代,有什麼是能夠相信的呢?愛情可以是假的,親情也未必是真的,人跟人之間總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在互相牽引,交織在彼此的人生里。隱形的線連著的是每個人的人生,不管多遠,該相連在一起的一定會碰見,只是時間的問題,這是命運。
那個滿頭金髮的男人走向算命攤子時,身上那股腐敗的氣味重得化不開,冷得讓人直墜十八層地獄。
或許是男人全身散發出來的不祥氣息,使得所有人都自動離他五步之遠。他相當年輕,但長期的煙酒生活損害了他本應該白凈的臉龐,文滿刺青的脖子上懸著一條炫耀的金鏈,在算命攤子前停了下來,不必開口,算命師就能知道這男人想問什麼。
「問運勢。」男人說,掏出一張紅紙,「名字生辰全在上頭了。」
算命師伸手將紅紙取過,拿起放在上衣口袋裡的眼鏡,用幾乎所剩無幾的視力仔細端看了好一會兒:「嗯……蔣先生,你一切尚稱平順,可以說是心想事成,只是流年沖北方,端午前後應注意水劫。」算命師眉尾微微跳動,「還有女禍……」
這名姓蔣的男人哈哈大笑起來:「女禍?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女人,北方及水劫是吧?我會注意的。」然後抽了幾張百元大鈔丟在桌子上,「甭找了,當我做功德。」
男人連同他那股爛到骨子裡的腐臭一併遠去,算命師看了看桌子上那幾張「功德金」,再朝遠處那男人的背影探看,搖了搖頭。話才說了一半,男人便走了,身後拖著一條黑色的線,總是如此。人們只看想看見的,只聽想聽見的,他又能如何?
2
德芬一向怕雷,當驚人的光亮將天空劃開一道裂縫時,她連忙跑進騎樓的某間店鋪,才剛踏進去,雨就「嘩啦嘩啦」地下了起來。
「算命嗎?」
「咦?」德芬朝後方一看,有個中年男人坐在一張鋪著紅布的桌子前,微笑地問她。
她對算命師抱歉地笑笑,說:「不……我只是躲一下雨。」
「坐下吧,天什麼時候要變不知道。」他比畫著桌子前的矮凳,兩隻乳白的瞳孔顯示他的目盲,「人的命運也是一樣。」
德芬呆愣了一下,這句話是她的口頭禪,半個小時前她才對一個卡車司機這麼說過。
「不……我待會兒還有事,不好意思,雨一停我就離開。」她客氣地推辭著,心裡惦記著被大雨耽誤的行程。她最好的客戶黃先生昨天從四樓摔落下來,目前在手術房裡生死未卜,她得去醫院一趟。
「你要見的那個人已經走了,沒有去的必要。」紅桌子上的小香爐煙霧裊裊,坐在案前的男人氣定神閑,仿若一尊不知名的神像。
德芬詫異地雙眉高挑,才要說什麼,手機便「叮叮噹噹」地響,她急忙接起:「喂?黃太太,是……不好意思,下了場雨,我被耽擱了……」她拿著話筒,臉色愈來愈凝重。
收了線後,德芬臉上一陣黑白閃爍,她坐下來急忙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的?」方才客戶的太太打來電話說,她的客戶在手術中大出血,已經往生。
算命師微微抬起額頭:「人的命運在出生時就決定了,這是命數。」他輕搖著頭,問道,「想算什麼?」
「我……」德芬有點兒不知所措,「我沒算過命,也不知道要問些什麼。」
「那麼就算一般人都會問的事情。」他自一旁拿了張紅紙遞到她跟前,「寫下名字及生辰。」
又是一條即將斷掉的線,他看過多少像這樣被迫中斷的生命了?每當這樣的顧客上門時,他是很少不感到難過的,只能小心用詞,用一些模糊曖昧的字眼警告他們。
「最近紅鸞星動,只是時歲走到孤鸞,而流年又行到末九,逢九必定遇劫,若要結婚請等到今年年關過後,近期請務必小心車禍,直到七月下旬過後可望平緩,今年一整年都有大小禍事,主事在西南方。」他抬頭對著德芬說,「血光之災易逢難解,若祖上有蔭,應可化解些許,但一切小心為上。」除了命格上算得到的之外,她還有股沉重的黑暗,但他卻看不出來是什麼,是前世帶來的債嗎?
德芬有些生氣。血光之災?用這種暗示的口氣,目的不就是為了要讓她神經緊張!隨便講兩句嚇人的話就想要收錢,比她這個保險業務員還要糊弄人。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保險跟算命都是在預防隨時發生的意外,但她從事的是正當職業,可不是裝神弄鬼。
「感謝您的忠告,但是我不相信。」不管是結婚還是車禍,她都不打算相信,她說,「我可沒有叫你算,別想我會給錢。」
他搖搖頭:「我不收錢,是命運領你來到這裡,我只是告訴你可能會發生的事,不管怎樣,還是請你一切小心。」
德芬聽不懂,也不想懂,這個算命師讓她感到不舒服。她站起身:「還是謝謝你,我是保險業務員,小心是我的職業本能。」
「請等一等。」
德芬剎住腳步:「還有事?」
算命師伸手把香爐的蓋子掀開,取來一張黃符紙,然後抓了些許仍在燃燒的香灰包起,放進一個小小的紅包袋裡遞給她:「請拿著這個,可以避掉一些傷害,就算避不掉,也能讓你不至於受太大的傷。不要錢,只是希望你平安。」
她接了過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開口:「謝謝!」接著從皮包里拿出幾十塊放入紙箱。
沒想到看似目盲的算命師竟像是「看見」她的動作一般,說道:「我說了不要錢,幾十塊並不能救你的命,只有你自己可以。」
德芬一愣,只好再次道謝:「真是謝謝您!」
大雨在這個時候停了,她轉身離開,沒入雨色方新的街道上。
算命師悲哀的神色更加深沉:「劫數啊……」
「黃先生還是去世了啊……」德芬將申請表遞給經理時,經理感嘆道。
德芬附和著:「是啊,人有旦夕禍福這句話還是有它的道理在,還好,他保了險。」
經理才要簽名,忽然想到什麼事:「德芬,上次蔡先生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
德芬心中暗暗叫苦,經理成天就愛替她做媒,她不結婚好像礙了他的眼似的!
「呃……經理,我現在這麼忙……」
「這跟忙有什麼關係?誰說忙就不用結婚啦,你都39歲了!再拖下去就真的沒人要了。」
「經理……」她有點兒無奈,這是今年第幾次了?
「從你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在公司了,我把你當作是自己的妹妹。你家人出事時,我也說過要照顧你,你的婚事說什麼我都要幫你完成的。」經理看起來比她還無奈,「你就只剩一個侄女而已,沒有其他親人了,萬一哪天你怎麼了,難道還奢望你那個侄女會替你處理身後事?」
她小聲抱怨:「也不用把詠慧講成這樣……」
「還在替她辯解,你這種阿姨還真是不多,她用信用卡買名牌貨刷爆了三張卡,你替她付;明明買不起,還去貸款買了輛車子,沒付幾個月的款就不要了,也是你處理;沒事還弄個什麼指甲彩繪的路邊攤,說什麼現在正流行,一定會賺大錢的鬼話,搞到地下錢莊不時追殺她,最後還是你拿了積蓄替她還清,我說你……」
那有什麼辦法?她就自己這麼一個親人,爸媽跟姐姐姐夫一同出遊,結果因為遊覽車在山上不熟悉路況跌入山谷,四個人共赴黃泉。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的侄女就變成了她今生唯一的責任。
「詠慧還小嘛,再長大一點兒,她就會懂事了……好,那個什麼蔡先生,我去跟他見面就是了。」
「那好,下星期六,不準找理由,否則我親自去押你來!」
「好啦好啦……」
蔡先生看起來的確人很好,斯斯文文的,戴著一副金框眼鏡,說話也恭謙有禮,除了有點兒黝黑,長相倒也不太討厭。不知道是不是從來沒有談過這種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德芬很快就開始認真起來,蔡先生各方面都是再好不過的對象,雖然是鰥夫,還有個十幾歲處於叛逆期的兒子,但她自己也沒有太多條件可以挑剔對方,女人到了她這個年紀,很多事都必須將就。
但她還有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就是她的侄女詠慧太過好高騖遠,不懂得賺錢的辛苦及意義。出國旅遊、名牌、車子……父母的保險金早就被她花光了,但她卻認為,花德芬的錢也等於是花自己的錢,那些錢可是自己的爸媽用生命換來的,她本來就花得理所當然。
回到家裡,發現詠慧正低聲下氣地接電話,看到德芬進來,馬上躲進屋裡,但還是被德芬聽見隻言片語。
地下錢莊!這孩子怎麼又去借高利貸,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思及至此,她生氣地拍打詠慧的房門。終於在一陣猛敲狂打之後,詠慧開了門,原本德芬以為她又要出來頂撞她,沒想到見她哭得淚汪汪。
「阿姨……」
「你……你又做了什麼?」
「都是亞貞啦!」她撲到德芬的懷裡哭訴,「她跟我說,她在日本找到一個鞋子品牌,那牌子在日本賣得非常好,想要賺錢就必須搶在別人之前把這個牌子的代理權搶下來,晚了就來不及了,我只好……去借了50萬。」
「你跟高利貸借了50萬?」德芬驚恐得倒抽了一口氣。差點兒沒昏過去,50萬!她再也忍不住怒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的眼淚掉得更凶了:「阿姨,救我啦……」
這樣下去不行!如果不給她一個教訓,她是永遠都不會學乖的。於是德芬把臉冷了起來:「我沒有錢,上次幫你還的高利貸已經是你爸媽最後的錢了,你已經沒有錢可以揮霍了。」
「我會被他們抓去賣春啦,阿姨……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你不忍心的,對不對?」她繼續眼淚攻勢,暗想著再堅持一下,德芬就會心軟了。
「這次不行!詠慧,你要自己想辦法。」德芬硬起心腸,希望詠慧能真正明白自己錯在哪兒。
眼見一向最有用的招數也失效了,那就沒有必要再裝可憐,她擦了擦淚水,驕傲地抬起頭:「哼!你會後悔的。」她拿起包就出了門。
好幾天過去了,詠慧連通電話都沒有。德芬開始擔心她的安危,跟蔡先生的戀情也無心經營,她開始聯絡她所知道的詠慧的朋友,就在她手足無措之際,詠慧最好的朋友亞貞打電話給她。
「亞貞,你最近有沒有看到詠慧?」她已經打算把爸媽的保險金拿來替詠慧解危。
「阿姨!」那頭的亞貞聲音慌張,「詠慧……她被人押走了!」
聽到這話,德芬的心直直地墜落。
「他們在哪裡?」德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就是上次詠慧借的那間地下錢莊,你還記得嗎?」
「嗯,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收了線之後,她原本想聯絡蔡先生陪同她一起去,但他們還沒有進展到可以共同面對這種難堪的事的狀況,況且還是複雜的家務事。對方可不是什麼善良老百姓,德芬不要他為她冒這種險!
「姐姐,對不起……姐夫,對不起……」路上開著摩托車,她掉下淚來,想起詠慧離家前的最後一句話:「你會後悔的!」
她真的後悔了,如果詠慧真的因此而毀了一生,那麼她該如何自容?失神回想著,車速也不知不覺加快。她的心裡只惦記著詠慧,卻沒有注意到她已闖過紅燈,當然也沒有見到那輛公交車。
「該死,這下可怎麼辦才好?」詠慧跟亞貞著急地在加護病房外踱來踱去,臉上的恐懼比憂愁還深重。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知道她會這麼著急地要衝去救你?」亞貞跟詠慧策劃這場「綁架記」,就是為了要讓詠慧的阿姨能拿錢出來幫她們渡過難關,沒想到她卻在半路被車撞了。
「全是廢話,這下好了,唯一有錢的被撞成這樣,萬一王大哥真的找上門來,假賣就會變成真賣了。」詠慧嫌惡地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沒錢,只是全讓阿姨給管死了。」
「這倒也是,如果你阿姨因為這樣掛了,你不但能獲得自由,還能連你阿姨的保險金一起領,她是保險業務員吧?自己一定也保了不少險。」
詠慧一愣,如果阿姨死了的話……能繼承她的錢的就只有自己了,可是……
「醫院臭死了,我要跟我男朋友去約會了,你自己看著辦吧!」看詠慧想事情想到失神,亞貞聳聳肩走了。
她有些發獃地坐在德芬的病床旁,此時德芬的頭部全讓一圈又一圈的繃帶緊緊包住,只露出眼睛和嘴巴。醫生說她有生命危險,這兩天是觀察期,家人請務必隨時跟醫生配合。
「阿姨……」她叫了一聲,想知道此時的德芬是否有反應,「你有沒有聽見我在叫你?」德芬安靜地閉著眼睛,「嘀嘟」的儀器聲代替她回答。
她想到亞貞講過的話,如果阿姨不在了,那麼她就會有錢了,也會有自由。如果她因為這樣就死了,那麼……阿姨也算是死於意外了吧?應該是的,她看了看加護病房裡此時沒有護士在,於是她伸手把那台儀器的插頭微微拉出些許,儀器還在運作。
詠慧咬咬下唇,她需要錢,萬一阿姨就這樣再也醒不了,變成了植物人,那還不如死了好。她一口氣拉出插頭。「咻」的一聲,儀器沉默地停止,德芬沒有任何反應,這樣就行了。她只要假裝出去買東西再轉回來,就誰都不會懷疑到她,反正只是醫院插頭沒插好,不小心讓她的阿姨死掉了。
嗯,就這樣。她不敢明目張胆地表現出愉悅的心情,她的問題解決了一半了,接下來她將會領到一筆嚇人的保險金,並且獲得自由。
嗯,就這樣!
3
她真的嚇了一跳,她的阿姨竟然這麼有錢!1500萬!扣掉還給地下錢莊的本金及利息,她還有1000萬可以花。看著存款簿上那一長排的金額,詠慧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話說回來,讓她嚇一跳的除了保險金高得嚇人,另外就是那個瞎子算命師,簡直就是太神了!
「想算什麼?」他問。
年輕女孩穿著時髦,但能聞到她所散發出來的貪婪味道,那是一種濃重的銅臭,天生愛慕虛榮。
詠慧從家裡憤怒地出走後,既沮喪又無助,算一下未來也好,看有沒有什麼方法能破解現在的窘境。於是詠慧坐下來說道:「算財運。」
「財運……」他喃喃自語著,「嗯,近期之內有筆橫財,但那是財神過路,這筆錢拿不得,那不是你的,如果真的獲得,請務必拿去行善。」
「算命先生,你能不能再講清楚一點兒?」
女孩身上的線若隱若現,他無法確切算清楚她的命運。這個女孩命中注定帶有偏財,若能守住便不愁吃穿,但是……恐怕將有場大劫。
「你命中有財,但非正途帶來,不義之財不可取,否則將招來橫禍。」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會招來什麼禍?」
「小至見血,大至命休。」
「你講這樣我聽不懂啦,我會發生什麼事?」
「這要看你的造化,但及時行善多少能為你化解一些。」
詠慧覺得她遇到一個半吊子了,難怪沒有人上門,他根本就只會半套嘛。「算了,我再去找別人算。」她站起來,從口袋裡拿出一張100元的鈔票,「你的算命只值這個價錢。」說完,她把錢丟進紙箱里,揚長而去。
詠慧貪婪的靈魂已全是空洞,就算她能大難不死,也只會這樣可有可無地活著,那代表著她生命價錢的100元讓算命師懷著深深無奈的悲嘆。
詠慧很討厭亞貞的男朋友小健,他極端看不起女人,還有暴力傾向,常把亞貞打得遍體鱗傷,而亞貞不知道是眼睛還是腦袋被狗屎糊住了,死心塌地地愛著小健。
小健只不過是王大哥底下一個跑腿的小角色罷了,她會去借高利貸就是通過小健牽的線,說什麼借錢可以由他取得員工優惠,利息可以少算點兒,真是狗屁!她現在被討債逼到就只差沒去賣,說到底,把她害得這麼慘,他也是有責任的。
小健靠在這棟早就搬空的「信用顧問管理公司」外牆上,點起一支煙:「你阿姨是不是真的很有錢?」
詠慧回答:「有錢的是我,不是我阿姨,我爸媽的保險金加起來快要上千萬,我阿姨只是暫時代管罷了。」
「哦……」小健眯起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沉默地抽了幾口煙後,他又問,「你阿姨還沒出嫁吧?如果她死了,那麼她所有的財產自然就會由你繼承,沒錯吧?」
詠慧說:「你的意思是,你要幫我殺掉我的阿姨?」
小健聳聳肩,不置可否:「很容易嘛,王老大常用這招討到債,先要債務人幫家裡的人保個險,然後製造一場不會讓人起疑的意外……還能拿到額外的費用呢。」
詠慧曾有那麼一下子幾乎就要開口跟小健討論了,她只是很虛榮,而不是喪心病狂。詠慧不想理他,但卻不停地想著他的話,同時焦慮地看看手錶,阿姨還沒有來,怎麼這麼慢?
手機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是個陌生的號碼,她接起來:「喂……我是。」
打電話來的人肯定說了什麼,小健見詠慧的臉色逐漸顯得訝異。
「好……我馬上到。」
她把電話收進手提包,轉身就要走,小健連忙叫住她:「喂!你幹嗎,你阿姨還沒來?」
「她不會來了。」她轉身面對小健,他弄不清楚詠慧臉上那抹神秘的微笑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不會來,她不相信你被地下錢莊抓走了?」
「不,她在來這裡的路上被公交車撞了,現在在醫院裡。」
「哦?看來老天也站在你這邊,它替我們動手了。」小健戲謔似的拍拍手。
她挑了一邊眉毛:「她還沒有死。」說著,跳上了一輛計程車,朝醫院方向而去。
小健又點了一根煙,看著黃色的車體烏煙瘴氣地駛離,她剛才說有多少錢?上千萬左右是吧?如果她阿姨死了,肯定不只這些錢。他笑著,拂開落於額前的金髮,而他有個來自算命師所算出的預感,他一切平順,心想事成。而他此刻心中所想的是,詠慧的阿姨大概活不久了。
有錢的感覺真好!她卧倒在柔軟的沙發上,一隻腳有意無意地踢踢今天去百貨公司血拚的成果。百貨公司的高級專櫃小姐好像有一種本能,能聞到她身上發出的香味,那是一種名叫「富裕」的香味。她們以前根本連正眼都不看她的。
接下來要用這些錢做什麼,環遊世界?還是先去把自己渴望很久的東西買齊了再打算?她抽出其中一個袋子,那是答應給亞貞的名牌包包,當季的最新款式,漂亮得找不出缺點。像是心有靈犀般,亞貞打電話來了。
「喂,你要的包包買好了,什麼時候來拿?」她欣賞著包包上象徵時尚的商標,那是昂貴的唯一理由。
「詠慧。」不同以往,亞貞的語氣有種凄楚及哀求,「可不可以借我點兒錢?」
「你要借錢做什麼?我不是才剛付了50萬酬勞給你們了嗎?」她問,心裡卻浮出不屑,有錢的麻煩之一就是每個人都會來找你借錢。
「我們有點兒事……」她似乎不太想講理由,卻還是說出口,「我們想結婚。」
「結婚?」詠慧愣了會兒,「你要嫁給小健?」
「小健是我這輩子遇見的最好的人。」對於這點,亞貞的口氣堅定起來,毫不猶豫。
這女人真的有病,竟然要嫁給一個成天把她當沙包打的男人?這女人沒救了,詠慧想,她還真沒看過這麼迫不及待往火坑裡跳的人。她試探性地問:「你要借多少?」
「呃……可以的話,100萬。」
詠慧想起另一件事:「我們的鞋子代理到底進行得怎麼樣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跟我阿姨鬧翻的,結果害得她出車禍死掉,這陣子忙著辦後事,都忘了問你進度如何。」
「呃,詠慧,那個代理……我……小健賭博賭光了……」亞貞小聲講。
她很想再痛罵亞貞,可是有個念頭使她憶起了算命師跟她講的話,她必須要行善事才能化解橫禍,幫助有難的朋友也算是善事吧?
拿著手機,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說:「好,我借給你,可是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收利息。」
「利息?」
「是啊,演算法就跟王大哥他們一樣就好,100元收50元利息,我可以暫時不收你的本金,但利息要每月給,包含你騙走的50萬在內。」
「這……這麼多?」
「小健不是說這是員工優惠?看在朋友的分上,我才只收這麼一點兒。」誰叫亞貞要欺騙她,自己可是被她害得家破人亡!
「好……好吧!」為了小健,亞貞也只能答應。
「你是豬啊!」一記重拳揮來,落在亞貞的左腹上,她痛得彎下腰,「叫你去借錢,你借了一堆負債回來?」小健抬起腳又是一陣猛踹。
「如果不答應,她不借給我啊……」亞貞退到角落瑟縮著,眼神恐懼又慌張,「她已經知道那50萬的事了……」
「那個賤女人!有幾個臭錢就開始拽起來了?」小健大腳一踢,把小茶几踢得半天高,砸壞了檯燈及電話,「竟然收利息,她以為她是高利貸嗎,地下錢莊能是誰都開得起的?」
「明天,她叫我們去拿錢……」亞貞的頭還有些眩暈,但這件事非得先跟小健講才行。
小健坐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眯著眼抽起煙來。亞貞還在角落瑟縮著,可是她知道小健一定在計劃什麼事,她忽然有點兒擔心起詠慧的安危。
不一會兒,他捻熄了煙,喚了聲:「亞貞,你過來。」他的叫聲不像剛才那樣粗暴,取而代之的是溫柔和親昵。她聽話地站起來,慢慢靠近他。
等她走到伸手可及之處,小健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輕柔地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們的情況,我們需要錢。」
「嗯。」我們?她有些悲哀地想著這個原本應該象徵親密的用詞。
「如果不快點兒把王老大的錢還完,我們根本就無法安心地在一起,只要想到這裡,我就很害怕失去你。」他又說,「所以你要幫我,對吧?」
她抬起頭:「你想做什麼?」
「你的姐妹現在這麼有錢,從她那裡挖一點兒錢過來就能解決我們的困難,我需要你的幫忙。」
「你想做什麼?」她再度問了一次。
小健在她耳邊輕輕說著,亞貞的臉從可憐兮兮變成了訝異:「這樣好嗎?」
「反正那筆錢也不是她賺來的,是她繼承來的,我們根本就不需要感到良心不安。」
聽到小健在耳邊的呢喃,亞貞不由自主地想到葬禮上詠慧的竊笑,她並不為阿姨的逝世而難過,反而為得到她的財產而暗自高興,以及之後她那股不可一世的囂張態度,好像突然有了錢之後,她就變成了上流社會人士一樣,睥睨著所有貧窮的人。
「我們又不是不還她,至少我們不必再呼吸著王老大噴出來的氣生活,那真是太窩囊了。說不定還完錢之後還能剩一些錢,我們就能辦個溫馨的小婚禮,生幾個孩子,幸福地生活下去。」
小健的話深深地打動了她,於是她點頭:「嗯!」
一見到小健站在亞貞後面,詠慧的臉馬上垮下來,這個瘟神來幹嗎?她可還沒忘記上次他那副渾蛋嘴臉。
「喏。」她從自己最新的包包里抽出支票遞給她。
「怎麼不是現金?」
「你叫我拿著100萬跑來跑去,你知不知道100萬現金有多重啊?會把我的指甲折斷。」
小健抽走了亞貞手上的支票:「一個月後才能領到錢?」
「這個月我不會收利息錢啦,我現在有個財務管理人,他建議我這麼做,說什麼用支票管理錢比較容易掌控。哎呀!反正我不懂啦,可是用支票付錢挺有派頭的,你們又不急著這個月結婚,沒關係吧?」
小健朝亞貞看了一眼,她馬上意會過來,把客廳的窗帘拉上,室內頓時黑暗,殘餘的光線只夠詠慧看見他們的臉。
「你在做什麼,幹嗎拉窗帘?」詠慧完全沒有發覺危險已悄然靠近。
小健自口袋裡掏出彈簧小刀,一屁股坐到詠慧旁邊:「我們請你幫個忙如何?」
那把小刀子讓詠慧很不自在:「你拿著刀子跟我談什麼?」
「沒什麼,把你的銀行密碼告訴我們。」
「你……這是搶劫!」
「算是吧,誰叫你這麼不上道。」小健的手勁加強了些,強調他的認真。
「你……」她看向亞貞,「我真想不到你會這麼對我!」
「亞貞可是很傷心的,最好的朋友都不幫她了,她又有什麼辦法?」小健這麼說,亞貞別過頭去,揮掉她的指責。
小健把小刀的刀尖放在詠慧的腿上:「先給你放點兒血,看我有多認真!」
詠慧還來不及尖叫,小健的刀就已經插入了她的腿中,痛得她雙腳拚命地踢打,小健乾脆坐在她的背上,免得她動來動去,如果不小心刺到自己就倒霉了。
「還不說?你可真是愛錢,愛到連自己的阿姨都能殺掉。」小健覺得這麼凌虐詠慧有股奇異的快感,比平常他去討債要爽上好幾倍。
「嗯嗯嗯!」詠慧拼了命地掙扎,全身的痛苦被忽然揭發真相的驚恐取代。
「我猜得沒錯吧,無緣無故的機器插頭怎麼會掉呢?醫院可沒有笨到會犯這種錯,只可惜他們怎麼都想不到,犯人是病患家屬。」
詠慧狂亂地地搖著頭,小健是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能,他只是碰巧猜中罷了!
「詠慧,你……殺了你阿姨?」當初聽到詠慧說醫院方面不小心疏忽了,把機器插頭弄掉了,亞貞還真的以為只是意外。
「閉嘴!」詠慧大聲吼叫出來。接著她不知哪來的蠻力把坐在她背上的小健用力頂翻了過去,用盡全力往小健身上撲過去,「你這人渣,有什麼資格說我!」
「你這賤人要做什麼?」一見她竟然撲過來,小健的手掌用力一拍,拍在詠慧的臉上,詠慧翻滾了兩圈,後腦撞到電視柜上。
小健從地上爬起,抬起腳往詠慧的肚子連踢了好多下,還一邊叫著:「敬酒不吃吃罰酒!看我不給你教訓幾下,你不知道老子的厲害!」他發了瘋般地狂踢猛踹,直到詠慧原本抽搐的身子漸漸不動。
「小……小健……」亞貞退到客廳的另一頭,她看著小健像條瘋狗一樣充滿憤怒,嗜血般地虐待著詠慧,他平常打自己時也是這樣的嗎?
幾分鐘後,小健終於停下來,氣喘吁吁,又啐了一口:「真是賤!乖乖說不就好了嗎?」
「她……她不動了。」亞貞嚇呆了,詠慧的口中吐出好多血。
小健蹲在她旁邊,東瞧西看了好一會兒:「嗯,她好像沒氣了。」
「什麼?」亞貞急忙跑過來,伸手探著詠慧的氣息,「她……她死了。」
「真經不起打,你就沒這麼容易死。」小健戲謔地揉著她的頭,接著坐到沙發上點煙。
亞貞轉頭去看小健,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她沒有多問什麼,出於一種本能,她知道現在應該安靜才是。
「亞貞,把她的包包翻出來,看這個蠢女人有沒有把銀行密碼抄在筆記本上。」
她點點頭,強迫自己鎮定地聽話,否則萬一小健生起氣來,她的下場說不定會跟詠慧一樣。找了半天,亞貞找到一本小小的記事本,在其中一頁看到詠慧寫了字:「小健,詠慧租了個保險箱,她的財務管理人好像建議她作黃金投資,她把大部分的錢都拿去買金條放在保險箱里。」
「金條?」小健吐了口煙,看著煙霧在窗帘的間縫混著細塵緩緩飄著,「這女人還真的很蠢,現在金價高到嚇人,她去買黃金?肯定被騙了,她這輩子怎麼都在被騙?」
「這裡有一把鑰匙。」亞貞揚起那閃閃發亮的小鑰匙,這在小健眼中看來特別可愛,鑰匙圈則是某家銀行名稱及保險箱號碼。
「你先收好,我們先把她的屍體處理一下,然後就一起去把那些金條領出來遠走高飛。」
亞貞麻木地說了聲好,協助小健把詠慧的屍體用被子包裹好,其間她不經意抬起頭看見客廳上詠慧她阿姨的照片,不知為什麼,照片上的德芬阿姨竟然露齒而笑。
4
差不多該收拾了,他想。城市的夜妝已點燃,許多色彩在其中游晃,一抹一抹的,不知要去哪裡的幽魂穿梭在吵鬧的人群里,有黃色、銀色、綠色、藍色、紫色……以及鮮紅色的。
一抹鮮紅的身影。
算命師停下收拾的動作,重新把紙箱擺回桌子上,這次來的是老客人。每隔一段時間,她總是會來問著相同的問題。
「算姻緣。」她很慢很慢地說著,不如以往急切地想知道算命結果。她的頭垂著,頭髮還不停地滴著水,混著一股刺鼻的海水的腥味。
「唉……」算命師的眼膜蘊上霧氣,沙啞地說:「你已經沒有命可以算了啊……」
她額上的頭髮貼在腫脹的皮肉上,肉上的傷口錯綜複雜,泛出紅白相間的黏膩,有好一會兒,她想要說什麼,但沒說出口。
「我已經勸了你很多次,你命中注定孤鸞,姻緣是強求不得的啊……」算命師再度悲嘆。
「再算……一次……」她固執著,即使已化作怨鬼,她仍不願放棄。
「你不會有姻緣的。」算命師搖搖頭,她的線已經斷了,只有一小段可有可無地飄浮著。
她沒有反駁,只是抬起她的右手,右手的小指上圈著一條紅紅的線,遠遠地連接到不知名的地方去。算命師驚訝地看著那長長的紅線,線的那端微微扯動,表示線的另一頭系著某個人,她不可能會有的姻緣。
「再算一次。」她說,腐爛的嘴角輕輕微笑。
他不再堅持,也不用再看她的生辰,那早已刻在他的腦中。閉起雙眼,目盲的瞳孔中浮出了一些景象,她的命運已經有了變化。
許久,他終於開了口:「往北邊有水的地方,你的姻緣在那裡。」他只簡短地說出看到的,她要的只有這個。
好像早就知道了會有這種結果,她滿意地點點頭,抬起緊握的另一隻手,把手裡握著的東西放進小紙箱中,接著便消失在往北方的路上。算命師不語,城市裡遊盪的幽魂又再度添了幾許,總是這樣,人們只看見自己想看的,他又能如何呢?
小健看著滿地的水,一時又傻眼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已經是第三次了,上次是他的車子裡頭不知為什麼像泡在水裡似的到處潮濕,但外面卻是艷陽天;上上次則是他的衣櫃里像下了一場雨,把他所有的衣服全給淋濕,而他完全沒有頭緒水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不對勁兒,有些事不對勁兒,小健往四周看來看去,房間再平常不過了,這裡甚至不是他家的房間,只是他召妓時方便休息的汽車旅館,好像從他和亞貞把詠慧的屍體從基隆的海邊丟下去之後,他的周圍就開始發生怪事了。
不會是那個女人在作祟吧?他躡手躡腳地踩過水,翻出自己的香煙點上,開始回想那天的事……
把詠慧的屍體一層又一層地包裹住,接著清理詠慧噴出來的鮮血之後,外頭天色已經晚了。而亞貞自從詠慧死了之後一直很安靜,安靜到讓小健以為她的魂是不是嚇掉了。
「幹嗎不說話?」小健拉著身上的衣服,心想:等會兒洗個澡好了,雖然黑色的襯衫看不出鮮血的顏色,可是有血黏在身上感覺很不舒服。
「沒……我沒事。」亞貞看看手上幹掉的黑血,「小健,我們會結婚吧?」
「你幹嗎啦?」他不耐煩地回應。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她不敢去看包著詠慧的棉被。
「人都殺了,現在後悔也沒有用。」
「我……我是不想殺詠慧的。」她不安地搓著自己的手,同時把綁在小指上的紅色小結再度拉緊一些,那是她去月老廟求的紅線,聽說只要綁在小指上就能求得姻緣。
「誰叫這臭女人這麼囂張?我只想教訓她一下,誰知道她就這麼死了。」小健哼了一聲。
亞貞咬咬牙,問道:「我們要怎麼處理她的屍體?」
「老規矩,丟到海里去,你就不要再擺出那副死人相了行不行?」他抬起腳往桌上一放,「我又沒說不娶你,現在有錢了,你要開心點兒。」
她想聽的就是這個,為了她的愛情,她連好朋友都殺掉了,只是為了不屬於自己的錢,只是為了不屬於自己的姻緣。
小健在浴室裡邊洗澡邊唱著歌,殺了詠慧對他一點兒影響都沒有,亞貞嘆口氣,小健的手機響起。
她接了起來:「喂?」
「咦?」是個女人,聲音異常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
「你是哪位?」怎麼會是個女人,這女人是誰?
「啊,是亞貞啊,嘻嘻嘻……你們現在在一起啊?不好意思,吵到你們了,那麼我掛掉了。」
「等等……」亞貞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女人就掛斷了,她聽見那笑聲,馬上就知道她是誰,是跟她在同一間酒店工作的女孩,她怎麼跟小健勾搭上的?
亞貞此時又驚又怒,才想著小健是她命運中的那個人,而他竟然已經背叛了自己!她忽然覺得自己很無知,算命的不是早就說過了嗎?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讓自己陷入這種可笑的悲劇里,甚至是無法收拾的慘劇,她比剛才還要後悔數倍。
在開往基隆的路上,亞貞又沉默了,那通從話筒傳來的女人笑聲徘徊不去,也就沒有發覺小健陰鷙的臉。他已經有了打算,把詠慧的屍體丟到海里後,也讓亞貞一起下去好了。這女人太煩了,整天哭哭啼啼的,萬一哪天她要是發神經說出來,他的日子就不得安寧了。
她還天真地想要嫁給我呢,小健嘴角牽動一下,他怎麼可能娶一個被無數男人玩過的爛貨?只要有錢,東南亞多的是純潔少女任他挑選,他幹嗎還娶個累贅在身邊?更何況他並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那些錢,連同王老大在內,只要躲藏得好,換個假身份便能在國外過著像皇帝一般的日子,除非他瘋了才有可能娶她!
路上的人和車開始變少,碧砂漁港的路標明顯地林立著,但那不是他要去的地方。基隆的地勢相當險要,從高高的斷崖丟下去,崖下的海浪便會為他處理這個麻煩。不,是兩個麻煩。
東北角的風相當強勁,空氣中有著濃濃的海水味,水分子中摻有鹽分,連風聞起來都有鹹鹹的味道。把車子停好後,小健先下車看看地形,選定丟棄的地點。
他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終於選了一個有小海灣的缺口,只要一漲潮,潮流就會把屍體往北方帶,還沒到琉球群島,屍體就會被魚群吃個精光了。小健回頭敲了敲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亞貞,示意她下車。
「怎麼樣?」她問。
「那裡,有沒有看到?」
「那個缺口?」
「沒錯,丟下去就什麼事都沒了。」他往回走,要亞貞跟上他,「過來幫我。」
打開車子的後車廂,詠慧的屍首因山路的崎嶇不平而撞得血肉模糊,被撞碎的血肉從塑料袋裡跑出來。小健幾乎要發作:「死了還給我找麻煩,叫我找誰清這個。」他一把抱起屍體的一頭,亞貞則是抱著另一頭,重得讓她只能吃力地慢慢移動。
「用點兒力好不好,笨手笨腳的!」
她咬緊牙關,死命地抬起沉重的屍體,原來一個人死了之後會變得這麼重,詠慧的體重原本是比她還輕的。所幸距離並不遠,他們兩人合力將屍體拋了下去,屍體先是撞擊到山崖突出的一個石塊上,然後彈出更遠的距離,準確地落在他們相中的海灣里。詠慧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漂浮物,在海中時浮時沉。亞貞蹲在崖邊,失神地望著那白色的被子,她應該要好好地安葬她的……
「我問你。」小健說,打斷了她的沉思,「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結婚?」
她聞言,抬起頭看著他:「嗯。」
「但是我不想娶你。」
「咦,可是……你說過的。」
「是啊,我是說過。」他朝她走近一步,「我後悔了。」
她還沒來得及接下一句,小健的腳一抬,就把她踢下了山崖。
不!不要!她落下的時間還沒能想到下一句話,頭便撞上了險惡的海岸邊,剛好掛在海岸交接處。
「嘖,差一點兒。」小健望了又望,「算了,漲潮之後,她一樣會漂出海。」於是他頭也不回地開著車離開了這個山崖。
想到這裡,小健吐了口氣,這幾天煩躁的心情又盤踞在他的腦子裡,在他把亞貞也一起丟下海之後沒幾分鐘,就發現了一件事情——保險箱鑰匙還在亞貞身上!
「媽的!真是衰到極點。」他怎麼這麼不小心,忘記了這件事?這下他得想辦法下到那個險象環生的山崖,還得趕在漲潮之前。同時還得希望亞貞的屍體掛在那裡。
想起來就煩!他踢了踢旅館房間里的水,這些怪異現象他才不放在眼裡,他唯一在意的就是保險箱里的那堆金塊,以及他往後的享樂人生。只好再去一次,主意已定,他穿戴好衣服離開了旅館。出發之前還特地去買了一些工具,準備妥當之後,他開往前幾天的地點。
天快要亮了,雖然平時那地方人煙稀少,但大白天的,很難保證不會有人走動,他把車子停在山崖邊,開始從地勢最緩的地方慢慢地下去。
雖然他戴了手套,穿著便利的運動褲,可是小健從來沒有爬過山,更別說是這種連山都算不上的斷崖,但貪婪的心終究戰勝了他不甚熟練的手腳。過了兩三個小時,他總算落地了,海浪不斷地打過來,把他全身濺濕了。
小心翼翼地半俯著身體,吃力地爬往他記憶中亞貞的屍體所在地,應該就在前面不太遠的地方,但卻什麼都看不到。
「到底在哪裡?!」他跟著海浪咆哮著,卻徒勞無功,有好幾次他幾乎想要放棄,卻又不甘心這麼辛苦又什麼都得不到,只得撐著疲倦的身體來回穿梭。忽然,他看見了某個白白的東西在海上漂浮著,那白色上的花紋有些眼熟,那不是詠慧的屍體嗎?一看見那白色棉被,小健就有了精神,他記得亞貞掛著的地方就在詠慧的不遠處,一定就在附近。
十多分鐘後,他真的看見了一半身體泡在海里的亞貞。於是他急忙往那裡走去,卻不小心踩到一顆尖銳的石頭,一時重心不穩,額頭重重地撞到了全是石塊的地面,此時海浪再度打來,把他額上的血瞬間洗凈,也讓他痛得哇哇大叫。
他的體力消耗了大半,又因方才的撞擊使得他頭破血流而眩暈,於是只能像只老狗一樣爬到亞貞已經腐爛的屍骸旁。亞貞就在幾步之遠,海水混融著她的屍肉,散發出一股極為噁心的臭味!而她泡得脹大的身體趴著,小健要把她翻過來才行。
海平線已經泛白,他不能再猶豫下去,他要快點兒拿到鑰匙,然後走人。他忍著極端恐怖的臭味,把亞貞軟爛的肩膀用力翻過來。一見到她的臉,小健嚇得倒退許多步,他不是沒見過屍體,但水流屍還是第一次見到,波浪托高了她的臉孔,她的臉已經腫脹得有原來的兩倍大,而她露在外頭的皮膚也都迸裂了,被烈日晒烤成紫黑色,完全變了形。
小健忍不住轉頭嘔吐,直到胃再也承受不住吐出膽汁才停止。調整了呼吸之後,他勉強能忍住心底的驚懼,顫抖著手,不停地翻找亞貞衣服上的口袋,但不管找了幾遍就是找不到。怎麼可能?他們殺掉詠慧當天,鑰匙的確是在亞貞身上,怎麼會沒有呢?小健急了,更慌張地在屍體上翻來翻去。
忽然他注意到她的手緊緊地握著一個東西,該不會握在手裡吧?小健開始用力掰她發爛的手指,但她握得死緊,小健不管怎麼用力就是無法掰開。都到這種地步了,他可不要放棄,於是找了一片薄薄的石片充當小刀,把亞貞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割下來,他把她的大拇指割斷後看見了掌心微露出的一點銀光,是保險箱鑰匙!
受到了鼓舞的小健接著又割斷了食指,鑰匙的樣子可以看見了,他想要把它抽出來,戴著手套的手行動不便,於是脫掉了手套,開始在腐爛的皮肉里挖著。清晨的風浪變大,海浪一個接著一個而來,一個大浪打來,把亞貞的屍體打離了岸邊,差點兒就要到手的鑰匙漂遠了。
「可惡!」小健跳進海里,游向已離岸邊有些距離的屍體,仍然想辦法把鑰匙挖出來,可是風浪依舊威猛,他專註於拿鑰匙,也沒有發現他跟著潮水往外游去,等他一抬頭,幾乎踩不到地了。當下小健天人交戰,他可沒有自信能游得回去,就算他會游泳,可是攀岩已經消耗掉他大半的力氣,所以他決定往回遊,才一抬手便發現自己的手好像被什麼東西鉤住了。
轉頭一看,他衣服上的紐扣鉤住了一條紅線,而紅線綁著的就是亞貞的小指頭。拖著一具屍體怎麼游得動?小健著急地在海中拚命想解開纏住他的紅線,而屍體隨著潮水不斷撞到他的臉,有好幾次亞貞那潰爛的臉都碰到他了,他也只能忍著噁心的感覺為自己的生命搏鬥。
又一個大浪打來,先是將他們往回推,接著把他們一起拉往更遠的海面,更外海的地方,海浪有節奏地接連而來,終於將他們的身影吞噬於藍黃相間的海平面底下。
5
又有老客人。算命師看著別人看不見的靈魂飄遊著,上一次見到這位老客人時是在一個雷雨的午後,她著急地要趕赴一場約會,但無名的力量將她帶來此地,他不想也不願卻無法抵抗地看見她的命運。她並沒有逃出她的末九之劫,茫然失措地在這混濁的城市裡獨自垂淚。
另一個老客人。年輕女孩的臉不再化著無瑕的彩妝,她已被濃重的黑暗給團團包圍,她原本是可以逃過一劫的,只要她貪婪的靈魂及時醒悟,或許她能救自己一命,但從她骨子裡透出的愛慕虛榮卻將她拖往地獄,她只能無止境地淪陷在黑暗之中,萬劫不復。
這次,算命師見到第三個老客人,他忍不住微笑。這個執著於姻緣的女孩終於得到了她的愛情,雖然連著生命的線不見了,但紅線更能滿足她的願望,誰說一定要活著才能幸福呢?至少這個女孩她就不需要追求永恆便能與她的愛人生生世世不分離。
紅線另一端綁著的是那位金髮男子,擁有他見過的最醜惡的靈魂,他背後那條黑色的線斷得乾乾淨淨。他已經警告過他該注意女禍,沒想到他完全不放在心上,見他像個氣球被拉動著,算命師垂下肩膀,幽幽嘆然。
在他小小的攤子前,擺盪過多少茫然的靈魂,有的發現他,有的只看見自己想看見的,他又能如何?
人世間,總是有許多七情六慾在浮沉。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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