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由紀夫:我的母親——我的最佳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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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讀書和新知』
1985年電影《三島由紀夫傳》劇照
文 | [日]三島由紀夫
*本文是作者應雜誌約稿所寫的文章,發表在《婦人生活》一九五八年十月。
本專欄近期邀請幾位作家以「母親」為題撰文,上個月和上上個月分別由大江健三郎先生和深澤七郎先生執筆,這回輪到我了。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要說這三個作家的共通之處,或說世人認為這三個人的共同特點,就是他們都具有相當強烈的戀母情結。我向來主張「作家的才華來自於戀母情結」,因此,能和兩位前輩作家並列,我感到很榮幸。提到戀母情結,谷崎潤一郎先生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家,川端康成先生、舟橋聖一先生也有同樣的傾向。在谷崎潤一郎先生那部《永恆的女性》里,隱約可窺見在他年輕時就過世的母親美麗的身影。
我的母親生於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輕時是個大美人,現在五十三歲。今年春天,母親生了大病,動了手術。手術前,她央求醫生手術後不能留下疤,讓醫生很是為難。直到她臉部消腫、恢復原貌以後,醫生對她說:「夫人,您又恢復優雅的神采了呢。」母親聞言,相當開心。
我幼時約莫斷奶前後,便被祖母帶到身邊撫養長大,這令母親極為苦惱。在我心目中,母親宛如幽會的對象,也像個秘密的情人。婆媳間的齟齬,加上婆婆霸著孫子不放,種種的辛酸與悲傷,似乎都讓母親頗為煩憂,可她從不曾在我面前流露分毫。在我的童年記憶中,母親偶爾悄悄帶我出門的時光,有如和情人幽會一樣歡樂而美好。
比如母親帶我去看牙醫便是一例。母親會來四谷的學習院初等科接我放學,一起去牙醫診所。牙醫診所位於從四谷車站往市之谷那附近。那時是什麼季節呢?我記得好像是春天。印象中,從學校到四谷車站沿路上有蝴蝶翩翩飛舞。放學後由母親牽著手回去,我欣喜又自豪地心想:要是等一下不是去看牙醫,該有多好哇。那天陽光燦爛,學習院初等科的學生們背著書包,一個個由家裡的用人牽著手往四谷車站走去。有的學生雖伸手讓用人牽著,卻不安分地故意倒退著走,惹得用人發愁。那是赤坂離宮前面還亮著瓦斯路燈的時代。
公園的綠樹隨風搖曳,噴泉水花四濺。經過那座公園時,我想起最喜歡在秋天裡撿拾橡實,於是拉著母親穿過公園。
走到四谷車站附近賣氣槍的店鋪時,我會把整張臉湊近櫥窗探看。小孩子的鼻子扁,一壓上去,眼睛就緊貼在玻璃上。櫥窗裡面擺著成排的氣槍,閃閃發亮,但是家裡不準買。因為我是家裡人捧在手心長大的,不可以玩危險的玩具。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我鬧著不肯去牙醫那裡,因為我想和母親像這樣一直散步下去。母親為了哄我去看牙醫,便帶我去附近的咖啡廳買些糕餅給我吃。那一刻,糕餅的香甜和母親的寵愛交融在一起,我真覺得幸福極了。至於之後被強帶去牙醫那裡遭受的疼痛,到今天我連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三島由紀夫少年時期
母親向來十分疼我。我不是母親一手帶大的,母親自然沒必要對我疾言厲色。母親在我面前出現時總是穿著漂亮的和服,溫柔又美麗。學校舉辦家長會時,我很自豪有位漂亮的母親。我不喜歡母親穿樸素的和服去參加家長會。學習院的家長會是一種社交場合,那是有錢有閑的夫人們打扮得雍容華貴去交際應酬的場合。我希望看到母親在那裡比別人漂亮,比別人年輕。因此,朋友們的母親若像土裡土氣的老太太,我便瞧不起。
我小的時候,母親的身體不好。有一回,一個常來我家的人帶我去看電影,回來的路上和我一起吃飯時,他竟不小心說漏了嘴:「你也真夠可憐的。我看,你母親大概等不到你畢業了吧。」我恨死了他這番話,只管狠狠地瞪著他。幸好這個不吉利的預言並未成真。但從那之後,我總覺得母親非常虛無縹緲,很怕母親下一刻便會消失不見。
那時,我對埃利希·克斯特納的童話《小不點與安東》非常著迷,一直想像著故事裡面的雪泡冰淇淋究竟是什麼樣的甜點。有一天,父母帶我去新格蘭飯店吃晚餐。那間餐廳位於現在的阪急百貨公司頂樓,當時的東京有現場演奏的餐廳,我想應該只有那一家。我在回家的路上討著要吃雪泡冰淇淋,父母親都不曉得那是什麼東西,傷透了腦筋,我卻一口咬定一定有人賣那種甜點。可我們走遍了銀座,問過一家又一家店,終究沒能吃到雪泡冰淇淋。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銀座也有買不到的東西。
母親生於漢學研究者之家,在那裡度過了幸福又多愁善感的少女時期,就和常見的大正時代女孩一樣。通常在少女時期接受的教養——即使稱不上教養,至少也是一種生活色調——會影響這個人往後的一生,母親如今依然保有大正女子的風範。以前流行過遮耳的髮型,母親也曾挽過一陣子,我覺得那種髮型最適合母親。母親結婚前,正值竹久夢二、岡本一平以及芥川龍之介等人當紅的時代,亦是在那場大地震前,充滿著甜蜜耽美、情感過剩的時代。母親的少女時期與那一波色情古怪又空虛的風潮無緣,而是屬於古老東京那個講究規矩,現在看來儼然一派道德肅正,唯獨任由情感放蕩於抒情和傷感之中的時代。因此,母親理所當然地成了一個文藝少女,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廣義的藝術少女。
然而,母親嫁入的平岡家,卻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家風。我們整個家族都屬於勤勉工作的類型,不帶有任何藝術氣質。父親的母親,亦即我的祖母,生於傳統的御林武士之家,她喜歡美國的無聲電影,也喜歡日本的歌舞伎表演,與此同時,亦擁有現今難以想像的封建式情感。母親來到平岡家之後,從此失去了少女時候的夢想。
母親的夢想,於是順理成章地轉移到孩子身上。在祖母的撫育之下,身體孱弱的我心思愈發細膩。或許母親從我的身上看見了自己失去的夢想。母親希望我是個天才,期許兒子能替她實現抒情詩人的夢想。時至今日,我可以斬釘截鐵地說,母親對我懷抱的夢想是錯的。不過,身為一個還不成氣候的藝術家,被人賦予殷切的期望似乎有其必要。我不是抒情詩人,也不是天才,而是以散文作家的身份逐漸成長的,但長久以來,我始終沒能從這個抒情的夢境中掙脫出來。或許在潛意識裡,我仍努力迎合母親的期望。因為從我懂事以後,便開始寫詩了。我的詩文和故事的第一個讀者,就是我的母親。她為我的藝術天分感到驕傲。
學習院高等科第一名畢業 昭和天皇賜予銀表
到十三歲,我才離開祖母,回到澀谷與父母住在一起。那是我有生以來頭一遭和弟弟妹妹一同生活。好不容易才聚在一塊,可三個孩子卻是成天吵鬧個不停。
就是在這時候,亦即十三歲時,我在學習院的《輔仁會雜誌》上發表了第一部短篇小說。母親是我的最佳讀者。我愈熱愛文學,父親愈是大力反對,他擔心我變成一個無法自立生活的藝術家。相反地,母親將自己失去的夢想寄托在我身上,不論在表面還是私底下,都對我的文學成長提供了相當的助力。
十五歲的時候,我終於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詩人。通過某位人士的引薦,我得以央請川路柳虹先生輔導詩文。川路先生住在下落合,母親帶我前去他家請教。我當時穿著學習院中等科的制服,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根本稚氣未脫,就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地單手拿著寫滿詩文的筆記本去了。我還記得一件無關緊要的瑣事,母親當天買了李子當見面禮。先生的家是一棟小洋房,四周都是茂密的大樹。我們被領進客廳里,從庭院刮來的風將窗帘吹得搖擺不定。先生久久沒有露面,我緊張得連膝蓋都打顫了。
「鎮定一點,這點小事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母親幫我打氣。
不久,先生來了。我把詩文筆記呈遞給先生,他非常親切地接過去,很快地瀏覽了一遍。先生完全沒把我當個小孩看待,而是視我為詩壇的明日之星,我高興極了。
我最終並未實現成為詩人的願望。我雖想依照先生給的意見盡量改進自己的詩境,可我體內並沒有真正獨樹一幟的詩人靈魂。
不過,對於同一時期寫下的小說,我卻傾注了無比的熱情。我埋首案前,寫了一篇又一篇。我小時候從不運動,放學回到家後,除了寫作別無其他的嗜好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難以置信,當時我寫作幾乎不曾推敲,只任由思緒馳騁,奮筆疾書,五十頁甚至一百頁的短篇皆是一揮而就。寫完後不知道該往哪裡投稿發表,我便把它鎖進抽屜里。
然而,那宛如母親和我之間的一個秘密。母親會逐一細讀我的稿子,並且給出許多意見,可父親根本不許我寫作。有一回,我正拚命寫小說的時候,父親突然來了,竟把我剛寫完的稿子全撕碎扔到紙簍里。母親強烈抗議,甚至為我氣哭了。在大人看來,這件事只是父母雙方對孩子抱有不同的期許罷了,但對一個心靈脆弱的少年來說,這個悲劇性的畫面深深地烙印在腦海里,彷彿就此決定自己一生的命運。
我聽從父親的意見,進入大學的法律系就讀,甚至當過公務員,但最終還是走上了小說家這條路。如此看似實現了母親的期望,卻沒能成為母親心目中那種大正時代甜美又浪漫的抒情詩人。我感到自己必須巧妙地平衡現實與詩意二者,否則就活不下去。漸漸地,我徹底了解到,依照自己的個性應當走什麼樣的道路,甚至希望母親也能隨著我小說寫作的新趨向一起跟上來。我成年後開始認識到,依照自己的個性應該發展出怎樣的一齣戲劇。
大藏省勤務時代
母親秉性較為恬淡,我考上大學和通過高等文官考試的時候,她都不曾露出激動的情緒,頂多說句「真不錯哪」而已。她大概很討厭那種會為孩子考上大學或出人頭地而莫名狂喜的母親。自從我進入文壇以後,母親自然成為我藝術的庇護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對此,母親其實談不上高興,每回要和我一起拍照登在雜誌上時,母親總是難為情地推拒。
母親喜歡做菜。我參加了一個名為「缽之木會」的文學團體,每逢我邀請會友們來家裡做客,母親便會露一手她的精湛廚藝。母親對自己的廚藝頗有信心,我也覺得母親做的日本料理水平很高。
母親沒有寫過小說或詩,但是喜歡看戲。直到現在,每當我要去看戲時,一定會帶著母親同行。母親對戲劇的熱愛,當然是從上一代梅幸當紅的時代開始的,最近則成為歌右衛門的戲迷。母親亦相當喜歡電影,依她的看法,現在的影星沒有一個能和年輕時的克拉克·蓋博相提並論,這足以燃起她熊熊的熱情。她至今仍珍藏著已泛黃的克拉克·蓋博年輕時的照片。
直到我結婚之前,我和母親的相處方式,就和一般成年後的兒子和母親的關係一樣,相當自在而毫無拘束,母親也很享受這樣的母子關係。她仍舊閱讀我的作品,但由於我寫作量很大,她再也無法逐字細讀。我想,自從我成為職業作家之後,母親才從我身上了解到藝術家真正的樣貌。所謂的藝術家,並不如母親認為的那樣,其所感受和生活的一切無不具有藝術家的作風,並且籠罩在潔凈又抒情的色彩之中。隨著我成為漸有知名度的作家,母親少女時的夢想在我的體內孕育而出,又在我的體內毀滅。
如此這般,母親和我相互關愛地一起生活,幾乎沒怎麼吵過架。
今年六月,我終於結婚了,盡到身為人子的責任。母親為了我的婚事操心已久。我年過三十還沒成家,母親愈發著急,相當憂心。兒子一直單身未娶,母親很是在意世人的異樣眼光。就這點而言,母親的想法和其他女人一樣平凡,還是希望我能像一般人一樣按部就班地完成人生大事。從我接近三十歲時,她便費盡心思勸我結婚,可我早已打定主意,非到自己有成家的意願時才要結婚。人生中的大小事情,我都不希望是受到別人逼迫才去做的。因此任憑母親多番規勸,我依舊堅持等自己動了結婚的念頭再成婚不遲。
過了三十歲之後,我愈來愈想結婚。以前就曾考慮通過相親覓得伴侶,如此可以事先了解雙方家庭與個人的條件,找到最適合我的妻子,這樣的婚姻才能得到周圍的祝福,我父母也覺得這樣好。不過,我是小說家,高不成低不就的,很難找到適當的對象。這個特殊的職業成了不利之處,使得母親在為我找媳婦時,似乎比起一般的母親要辛苦多了。
我去年夏天到國外旅遊,今年一月回來,隨即宣布想要結婚了,但是對象還沒有著落。豈料就在此時,母親竟大病一場。我從沒打算趁母親重病時趕緊結婚,可在命運奇妙的安排下,不但母親的病很快就痊癒了,更值得慶賀的是,我正巧也遇見了想要白頭偕老的對象,並且順利籌備婚事,人生頓時由悲轉喜。這一切都不是人為操控的,我只是順應命運之輪的轉動而行。
33歲,和杉山瑤子結婚
近兩三年來,母親出現更年期的癥狀,健康每況愈下,還有甲狀腺腫大的毛病,而且腫塊愈來愈大,去年我不在家期間,那個腫塊甚至發硬。到了秋天,我父親也生了大病,部分原因應是看護病人積勞成疾。等我回國後,母親的身體已經相當虛弱了。三月份,通過親戚的介紹,我們帶母親去看了一位著名的外科權威,診治的結果非常不樂觀,有可能是惡性的,那位外科權威認為必須立刻切除。診斷的結果嚇壞了父親和我。為慎重起見,我建議再另請一位癌症名醫診斷,於是兩天後,我又帶著母親去找知名的癌症專家。
那是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我懷著沉重的心情,駕車帶母親去就醫。進了醫院,走進診室,醫生起初笑眯眯地聽著我們陳述病情,待他摸到母親的喉嚨,登時臉色大變,那滿臉疑慮的神色連母親都能察覺到情況不妙。他旋即叫來了另一位資歷略淺的醫生協同會診,兩人都對母親的喉部做了觸診。我聽見從醫生口中冒出了「gefahrlich」這個意指危險的德文詞,臉色不覺發青。情況恐怕不容小覷。
幾分鐘後,醫生請母親離席,留下我單獨聽取診斷結果。醫生說,這顯然是癌,只能活幾個月,動手術雖然有危險性,但還是做手術摘除患部比較好。醫生的診斷等於給了我一記可怕的重擊。醫生和我說了很久,等我要去把母親接回診室時,心裡很怕看到在走廊上等候已久的母親是怎樣的神情。沒想到母親並沒有露出非常害怕的樣子,甚至可說是非常從容地走進去向醫生道了謝。當然,我們沒讓母親知道病情不太樂觀。我很害怕必須瞞著母親這個恐怖的秘密。不過,我還是將醫生的意見轉告母親,希望她立刻住院動手術。於是,第二天我們就辦妥了住院手續。
我之前就為母親買好了市立芭蕾舞團演出的門票,決定在母親住院前帶她去看。我一想起那天的事,就脊背發涼。我先驅車帶母親回家一趟,母親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了聲我去趟美容院再回來,便走出了家門。母親離開後,我把醫生的診斷如實告訴了父親,父親頓時面色慘白,方寸大亂。父親和我雖然說好絕不讓母親知道真正的病情,可當母親從美容院回來時,個性老實的父親一見到她,怎麼也無法掩飾慌亂的神情。
我和母親打算出門吃了晚餐再去看芭蕾舞,父親原本也想一道去,問了我的想法:「說不定這是最後一次和你母親一起在外面吃飯了,我也想跟著去。」
但我覺得如果父親一起出門用餐,反而顯得刻意,便說還是我和母親兩人去就好,父親也覺得有理,便留下來看家。
我和母親兩人走進了田村町的一家中式餐館。我心事重重,原想說些話逗母親開心,卻不敢正視母親的面孔。母親說這是住院前的最後一餐飯,點了許多愛吃的菜。我想打起精神,要了啤酒大口喝下,往常這樣牛飲早喝醉了,可今天卻毫無醉意,反倒眼淚險些奪眶而出,不知該怎麼辦好。菜肴送上桌後,母親大快朵頤,很有食慾,我卻連一口都吃不下,母親問我為什麼不吃?勸了幾回,後來也就不再催我吃了。一想到母親肯定知道實情,更覺得母親佯裝若無其事的模樣愈發讓人不舍。母親大抵是要為我打氣,才強作鎮定。我感到有個黑暗的世界朝我鋪天蓋地逼近,而鄰座那些談笑風生的用餐顧客,也彷彿從我的世界倏然離去。
我們按計劃去看了芭蕾舞,但我從未看過那般奇異的芭蕾舞。舞台上一無聲音二沒顏色,唯有舞者在眼前如影子般穿梭騰躍。我已經聽不到音樂,也看不見任何色彩。身旁的母親很高興能在住院的前一天欣賞到期盼已久的表演,可我的眼睛雖望著舞台,卻覺得只看到一片漆黑的虛空。
從母親住院到動完手術的那段時間,大家都深信母親的病是癌症,終日籠罩在低落的心情中。我永遠忘不了當時的恐懼。
三島家人合影。後排左起:千之(弟)夫人、瑤子、母親、父親、三島、千之
終於到了手術這天早晨。母親躺在床上被推進了手術室。母親看來十分平靜,讓我們相當驚訝。進手術室時,母親對我說「握握手吧」,說著便握住了我的手。母親想必是認為這場手術難保不會發生什麼不測。我有生以來還不曾體驗過那麼令人恐怖的握手。
手術從九點進行到十一點左右,這段時間我和伯母、父親三人在病房裡等候。反正已經知道手術的結果不會有好消息,父親害怕承受打擊,我建議父親別到手術室那邊,父親也覺得留在病房等比較好。於是我和伯母兩人到手術室門口,坐在椅子上等候。我心想大概不成了,但又似乎瞥見了一絲希望。時間一分一秒緩慢地過去,簡直像蝸牛、烏龜爬行一般。
突然間,手術室的門打開,戴著口罩的主刀醫生出現了。醫生一邊摘下口罩,一邊跟護士說話,他的表情居然透著不可思議的淡定。接著,身材修長的醫生朝一直守候在手術室前的我們走過來,取下口罩的嘴邊浮現笑容。我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笑容。伯母也立即站起身來。
醫生對我們說:「好像不是癌症哦,真是太好了呀!」
他接著帶我去顯微鏡室,讓我這個外行看剛從母親喉嚨摘除的東西。醫生指著顯微鏡下的東西說道:「請看,細胞沒有破損吧?這表示不是癌細胞。」
當時我簡直喜不自勝,立刻沖回病房把這個好消息帶給父親,父親聽了也拔腿飛奔到手術室門口。
不久,麻醉未醒的母親躺在床上,從手術室里被推了出來。我害怕看見母親的面孔,坐在椅子上轉過身去。父親也沒有勇氣看她,抱著我哭了起來,我也跟著哭出聲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直到精密檢查完全確定那不是惡性腫瘤之前,我們心中仍存有些許不安,但那種人生從最糟逆轉成最好的喜悅,足以使人徹底改變人生觀。我每天都到病房探視,見到母親日漸康復,真是高興極了。自從在那種可怕的不安中得到了救贖,我才透徹體會到母親的重要。人生真是奇妙,母子倆原本保有各自空間的相處模式,在經歷了這場劫難以後,又重回到緊密相系的關係。
那個瞬間,我忽然明白母親對我的人生有多麼重要。
*文章節選自《我青春漫遊的時代》(三聯書店2016年3月刊行)。文章版權所有,轉載請與微信後台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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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青春漫遊的時代:三島由紀夫的青春記事》
[日] 三島由紀夫 著 / 邱振瑞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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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聯書訊 | 2016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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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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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島由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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