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他的時候，我敢說他一生活得絕對快樂

這人活得接近一個哲學家。

他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吃得多，吃得好，喝醉了就跳他自己發明的舞。他過得不算緊巴，生前從不節省，死後也沒有餘錢。

可以說，他就死在這上面。死而其所，沒有引起任何悲傷和哀悼。他是個在哪裡都能喚起人的快樂的人。

有位哲學家蒙泰尼說，他願意死在一家客棧里：「我們要在熟人中間生活而歡笑，我們要到陌生人中間去悲傷而死去。」

「你說他是一個快樂的人嗎？」

「絕對的快樂：當我解剖他的頭蓋骨的時候……」

「你解剖過他的頭蓋骨？」

「我以法醫的資格去做的。亞歷杭德羅是我從前的好友之一，那是我一生最沉痛的事情之一。」

「這人是怎麼死的呢？」

「像他生存的那樣死去：沒有悲哀，也沒有悲傷，也米有引起任何人的哀悼。」

「那正是我所佩服的。生活在三、四世紀以前的另一個人的理想，那就是哲學家蒙泰尼。那位哲學家願意死在一家客棧里。他說過：我們要在熟人中間生活而歡笑，我們要到陌生人中間去悲傷而死去。」

亞歷杭德羅就是那種到處喚起別人毫無拘束的快樂的人。

在一切的快樂中，最無拘束的，最愉快的是孩子們的、鄉下人的、野蠻人的——即那些比我們更接近「自然」的人們的快樂。亞歷杭德羅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身材高大，肥胖，生著粗粗的脖子和小小的頭。」

「他有錢嗎？」

「他還算富裕。可是他把他的全部財產都花費在娛樂和旅行上。當他死的時候，已所剩無幾了，死神來得正是時候。」

「他沒有兒女嗎？」

「他是個獨身漢。他認為沒有把他的姓氏傳下去的必要。」

「這一點正和我知道的那位哲學家相似。那位蒙太尼也不希望他的家族傳衍下去。他寫道：』當我去世的時候，我可以很容易地以世界上將發生的一切來自慰。』請問，亞歷杭德羅旅行嗎？」

」他經常到馬德里，他竟然在那裡非常出名了。有一天他走進一間咖啡店，叫人去說客人的賬全由他來付。客人都問：』誰付的？』 而當大家都注視著他的時候，他跳上一張和坐姿，用不連貫的話開始發表演說。「

」他一定是醉了。「

」不，他從沒有喝醉過。他所愛的是吃得好，吃的多。這就是他的死因。「

「他是中風死的嗎？」

「是的，先生。一天晚上我們在老總會裡玩……你不知道老總會嗎？」

「不知道，先生。」

「它多年以前就沒有了。一天晚上，我們在哪裡吃夜飯。亞歷杭德羅沒有和我們在一起。我們都盼著他來。亞歷杭德羅不會不來。不久，我們就看見他在門口出現了。於是歡宴開始了……我記得，在吃完飯拿來咖啡的時候，我取了一杯，加上糖漿遞給亞歷杭德羅。他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才去喝它。可是當他把被子從唇邊拿來的時候，他扮了一個難看的鬼臉，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這句話彷彿至今還在我的耳邊迴響：』我這杯咖啡有毒藥的味兒。』 」

「他為什麼這樣說？」

「我不知道。這或許是一種預感。糖漿里一點背的東西也沒有。我們大家都喝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一時了。我走了。因為我喜歡早起。』明天見！』 我對亞歷杭德羅說。』你還要到這兒來嗎？』 他問我。』對啦。吃過飯來。』我回答。有三四個朋友和我一同離開。可是亞歷杭德羅卻和兩三個最會吃的朋友留在那兒。」

「以後他們幹了些什麼呢？」

「他們談天，喝酒。可後來的事我都知道，因為看門人時常對我講起。亞歷杭德羅每逢這樣的大吃大喝的時候，臨了總要跳一次他自己發明的舞。」

「是他自己發明的嗎？」

「很可能是的。那是一連串的跳躍和旋轉。那天晚上他也跳了。別的人唱著歌拍著手，而他卻在合唱中用他的肥大的身體跳躍著。可是跳了一會兒，他突然離開了別人，到一張桌子邊坐了下來。在哪裡，他把胳膊肘擱在桌面上，把頭托在手掌上，閉攏了眼睛。 」

「這難道不引起別人的驚異嗎？」

「不，絕對不，別的人都有點醉了，況且亞歷杭德羅在大吃一頓之後睡覺這也是常有的事。」

「亞歷杭德羅睡覺的時候，他們怎樣呢？」

「他們走了。亞歷杭德羅一閉眼就打鼾。「」亞歷杭德羅睡著了。」 他們說著便走了。看門人便叫妻子去拿了棉被和枕頭來。兩人就服飾亞歷杭德羅上床去睡。其實，亞歷杭德羅打了一陣鼾，便死了。

看門人時常對我說，當他和他妻子幫助亞歷杭德羅上床的時候，他說：見鬼，亞歷杭德羅先生今晚怎麼這麼重！……

亞歷杭德羅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看門人走進廳離里去，看見他正和昨晚離開時一樣。

當天我就解剖了他。我剖開了他的腦袋。我以為我是永遠不能找到腦髓了。我從來沒見過那樣堅硬的頭骨！裡面只有很小的一塊腦子。

「這樣說來，要有一個快樂的生活，時不應該有腦子的了？」

「這是可能的……」

（內容來源：阿左林 《塞萬提斯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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