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為何反對弟子學農？

孔子為何反對弟子學農？

丁啟陣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論語·子路》

樊遲要求學習種莊稼，孔子說：「我不如老農民。」樊遲又要求學習種菜，孔子說：「我不如老菜農。」樊遲碰了一鼻子灰，出去了。孔子說：「樊須真是個小百姓啊！君主推崇禮儀，人民沒有敢不恭敬的；君主推崇道義，人民沒有敢不服從的；君主推崇誠信，人民沒有不說實話的。只要做到這些，那麼，四面八方的人民就會用襁褓背著孩子前來投奔，哪裡用得著去種莊稼呢？」

這一番對話，乍一看挺有道理，細一琢磨，不無問題：

《尚書·無逸篇》：「知稼穡艱難，則知小人之依。」《論語·憲問》「禹稷躬稼，而有天下」雖出自南宮适之口，但事實上，孔子也並未反對。錢穆說，「樊遲學稼，或欲如神農、后稷以稼穡教民，或值年歉，有感而請……樊遲或疑學稼事重，嫌不勝任，故繼請學為圃。」可見，君子不應該排斥稼穡之事，孔子不應該對樊遲的學種莊稼、種菜想法，持不屑的態度。上古聖人都躬自為之的稼穡之事，孔子怎麼能夠不以為然呢？

近人程樹德先生也認為，這一章樊遲與孔子的問答，針鋒不相對，所答非所問，不易理解。

但是，程樹德提出圓場方法是：孔子時代，《神農》二十篇、《野老》十七篇、《宰氏》十七篇、《尹都尉》十四篇、《趙氏》五篇、《王氏》六篇等記載在《漢書·藝文志》中的農家之書，都應該看得到。樊遲想要學稼、為圃，意思是想要讀這些書。孔子之所以答以非所問的「上好禮」云云，目的是為了說明不必採用農家之說。程樹德認為，這樣一來，他們的問答才算是銜接起來。

其實，我認為，這裡邊有個誤區：在歷代學者眼裡，孔子都是大聖人，他的思想境界之高，無人能及；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語，都是大有深意的，都是無可置疑的。因此，他們所能做的事情，就都是為了維護孔子高大全偉光正形象，大談禮樂的重要性。殊不知，大聖人的光環，是後人層層塗抹上去的金粉遇光所反射出來的，孔子生前，他其實也是一個比較接地氣的人。

具體地說，在樊遲面前，他首先是一個教師，一個師傅，他得為包括樊遲在內的所有學生的出路考慮。假如樊遲真的去學習種莊稼，種菜，日後的養家糊口、自身生存，都可能成問題。其次，孔子辦學，招收弟子，規模有限，學科不全，所謂孔門四教：文、行、忠、信。不同於今天的超大型綜合大學，文科理科工科，農林畜牧漁，無所不包。直白地說，孔子的學校，沒有開設農學課程。孔子曾明確說過如下的話：「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論語·衛靈公》）儘管孔子曾說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大概是指吹拉彈唱之類的技藝，並不包括種五穀、種菜的本事。更重要的是，孔子從小立下的志向，培養的愛好，就是復興禮樂那一套制度，推崇的綱常倫理中，就包括了「仁義禮智信」這五常。

可見，對於樊遲想要學習種莊稼、種菜，孔子那樣的態度，那樣的回答，是完全合乎他的身份和思想觀念的。孔子是實事求是的，也別無選擇。

有必要討論一下，樊遲為什麼想要學習種莊稼、種菜的問題。劉寶楠認為，因為春秋時期，「世卿持祿，廢選舉之務，賢者多不在位，無所得祿」，所以，樊遲這才向孔夫子要求，教自己種莊稼，種菜。這種說法的可商榷之處是：首先，樊遲在投到孔子門下之前，對孔子的教學內容、本身修養，應該是了解的。所以這個請求，不合邏輯，屬於不情之請。其次，如果賢者無所得祿是當時的普遍現象，孔門子弟中，就不應該只有樊遲一個人提出學農學圃的要求。

相比之下，錢穆先生「欲如神農、后稷以稼穡教民」的猜測，更加合理一些。樊遲這是把學農當做一種思想理論上的探索，而不是知識技術層面的討教。如果是為了學習種莊稼種菜技術，或為了解決實際的生活困難，他完全可以直接去請教老農、老圃，也可以自己離開孔門，像長沮桀溺那樣歸隱山林，耕種自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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