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丁的賢內助和賢外助

2016-06-10 陳華 時拾史事

在商朝六百年的歷史上，最有福的商王要數商高宗武丁了，他不僅創下在位時間最長的紀錄，在位59年(約前1250年～前1192年)，而且在良相賢妻的內外夾輔之下，勵精圖治，實現了國家中興，使商朝進入了全盛期。本文說的就是武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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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丁生年不詳，以其在位59年計，他駕崩時應已進入耄耋之年了，這對普遍短命的古代君王來說，絕對屬於小概率事件（上古傳說的三皇五帝動輒在位數十年，死時百餘歲，但依現在觀點，他們要麼是壽命注水，要麼是幾代人的合體，如傳說神農氏就歷經了八代）。這位長壽王姓子名昭，是商王盤庚的侄子，商王小乙之子，商朝第二十三位君主，謚號武丁，廟號高宗。

本來，武丁是與君王無緣的，因為他上面有三位伯父陽甲、盤庚、小辛相繼為王。在王位的接力賽中，他極可能無緣接棒。於是，父親小乙覺得讓兒子窩在家裡混吃等死也不是事，就命武丁行役於外，與平民一同勞作，深入基層了解民眾疾苦和稼穡艱難，從而能夠更好地學些本領，將來好立足朝堂，做一位為國為民的良臣（以他的出身，即使做不了商王，做個大臣還是順理成章的）。但是，也正是因為三位伯父加上自己的父親相繼為王，一下子用去了數十年的時間，武丁幸運地送走了自己的諸位兄長或堂兄長，王位半夜來敲門了，真是擋也擋不住。於是武丁提前告別了自己的下鄉插隊生活，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商都，開始了自己漫長的帝王生涯。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在民間歷練了很久的武丁知道要想成就帝王偉業，就離不開賢臣良將的幫襯。而他首選的賢外助就是傅說先生。

由於史籍缺乏，我們不知道傅說的大名是怎麼被武丁知道的。因為，傅說雖然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賢臣，只比伊尹弱一點。但他與伊尹一樣，出身很不好，甚至還比不過伊尹當過伙夫頭，他只是個胥靡（古代服勞役的奴隸或刑徒），也就是勞改犯，連個姓名也沒有，只是因為在傅岩（今山西平陸）築城，有個小名叫說，只是在他躍上龍門躋身成功人士後，才以傅為姓，稱傅說。當然，也有人為了奉承他，杜撰出傅說是黃帝裔孫大由之後，就如同伊尹的祖先是黃帝大將力牧之後，都是胡亂攀扯的，作不得准，至少是找不到傳承有續的證據。

有一種假說認為，下鄉青年武丁曾經到過山西，那時的山西絕對是個好地方，沒有黃沙漫漫，更沒有煤煙滾滾，滿眼是襟山帶河，形勝之地，要不中國的三皇五帝們為什麼總是選擇在山西建都呢。在這裡，武丁累並快樂著，也結識一些雖然出身下層卻有本領的人，傅說就是其中之一。一位負責掌管傅岩一帶工程的官員看好傅說，就向當時在山西考察的武丁舉薦。武丁親自去面見傅說，發現他果然談吐不凡，是一個經世濟民的奇才。

奇才歸奇才，但是在奴隸社會，傅說的出身決定了他的命運，也許他只能勞作而死。武丁是個執拗的人，他認準了傅說是伊尹（伊尹在那個時代只是個案，不具有普適性）一樣的人，就一定要重用他。為此，武丁花了三年時間，演了一出大戲。

首先，武丁借著為父親小乙服喪（諒陰），不理朝政，而且還學徐庶先生入曹營，一言不發。在百姓眼裡，或許認為武丁事父至孝，悲傷過度哭啞了，值得稱讚。可是大臣們卻急了，堂堂商王變成啞巴，堆積如山的政務誰來處理，雖然那個時候國家的事少些，但也不能荒廢啊。於是，那些重臣貴族們就出面質詢，希望武丁能說清楚，否則他們就要換人了。關鍵時候，武丁不緊不慢地說：「眾位大臣，叔伯兄弟，你們不要急，先聽我講個夢吧。我最近總是做夢，夢見上帝眷顧我朝，為我派來一位大賢臣，只有他來到都城上任，我才能履行好職責。而且他將使大商走上巔峰。」迷信鬼神是商人的死穴，一旦點上十拿九穩，何況是商王的戲演得那麼真切動人（有人說，政治家就是天生的演員，甚至可以當影帝，看來武丁真的有演戲的天份。其實政治家是必須會做秀的，只要他所做的秀是真正為國為民的，那他就是個好政治家）。

武丁的一通表演打動了群臣。大家就讓武丁說出傅說的相貌，讓人畫出來，再根據武丁指明的方位去尋找。一番折騰後，傅說被從築城大軍中找出來了，只見傅說雙肩高聳像收斂了翅膀的鳥，與畫上的一樣。可能是事先得到了武丁的囑咐，他對找到他的大臣（弼人）也是一通忽悠，說自己也總做一個夢，夢見自己騰雲駕霧，繞著太陽飛行。醒來以後，很奇怪，去找人占卜，得了個屯卦「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那是大吉大利的卦，讓他不要著急，很快就會到一個地方去，還能成為公侯。因為太陽代表君主，繞著太陽飛翔，就是說將來要為君王服務。果然是君臣合謀，其利斷金。那些原本看不起傅說出身的人也沒話說了，總不能說君王的夢是假的吧，那可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後人對於武丁傅說君臣際會是很羨慕的，比如李白就曾在詩中說「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把傅說的傳奇與姜子牙的渭水垂釣相提並美。

傅說初來商都，總得先立些功勞，才好服眾吧。偏巧有個失國（今河南滑縣，一說為豕國或韋豕國）很有眼色，立馬將一份大功送給了傅說。

事情是這樣的，失國國君失仲的妻子生了一對雙胞胎，這兩個孩子長得像兩隻小豬，稱為「二豕」。失仲覺得這是不祥之兆，想殺了他們，又拿不定主意，就向上帝占卜，得到的結果是「勿殺是吉」。失仲卻違背了上帝的意志，殺了其中的一個，留下了「一豕」。上帝震怒，就假手武丁去滅他（其實人家殺兒子是人倫慘劇，自怨自艾還來不及了，憑什麼輪到武丁去滅，這不過是大國欺負小國的神聖借口）。武丁一直忙著演戲，騰不出手，傅說一來，兩人一拍即合，就由傅說統帥大將雀興兵伐失。傅說進軍神速，很快就把失仲的城邑圍起來攻打，稱為「圍伐」。天怒人怨的失仲和兒子一豕知道打不過商軍，為了活命，帶著近親族人順著事先挖好的地道逃走了。傅說佔領了失國，安撫好當地百姓，從此失國也就成了殷商的屬國。

之後，傅說又受命在北海中的一個島上築了一座城，當作「圜土」，就是監獄。築城是傅說的拿手好戲，本色出演的他又好又快地完成了武丁的任務，回都交差。這下武丁放心了，眾臣也認可了，果然傅說是能文能武的幹才，於是，武丁任命傅說為阿衡（宰相）。

下面，再來說說賢內助們，作為長壽的商王，武丁自然妻妾成群，有記載的就達到60多位。但是最打動武丁的還是婦好。婦好女士絕對是入的了洞房，登的了朝堂，上得了戰場的女強人。她出身於商的屬國，婦表示她是商王的妻子，好才是她的名。嫁給武丁後，不僅以女性的溫柔讓武丁感受到了夫婦之樂，而且為了商朝的天下，婦好愛紅裝更愛武裝，執斧鉞登戎車，率領商軍南征北戰，先後掃滅了二十多國，最多的時候，她率領13000名甲士征討鬼方（這在人類社會早期的生產力水平下，是非常龐大的軍事行動，包括當時商軍的大將沚、侯告都在其麾下），披堅執銳，指揮若定，浴血搏殺，大獲全勝。而在對巴方（今湖北西南）的作戰中，婦好率領沚布陣設伏，斷巴軍退路，待武丁自東面擊潰巴軍，將其驅入伏地，予以殲滅，此役成為中國戰爭史上有據可查的最早的伏擊戰。

婦好不僅戰功赫赫，而且還經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靈等各類祭典，又任占卜之官，成為武丁統治集團的重要成員，就連鎮壓奴隸反抗的戰鬥也能看到她的身影。

正是由於長期征戰，過度地消耗了體力與精力，中國有史可查的最早的女政治家和軍事家，一位可歌可泣的女英雄，在她30歲的韶華之年便如菊花般凋謝了，謚號「辛」，所以她又被稱為乙辛、妣辛。

武丁對婦好的去世悲痛異常，雖然他擁有很多女人，但終其一生，都對婦好充滿了感情。婦好不僅生前被武丁賜予封地，在封地里，她是發號施令的絕對主宰者。雖然她也承擔著對丈夫武丁的貢賦，但這在男權社會裡絕對是鳳毛麟角的。婦好死後，武丁不僅為其修了規模宏大的地宮，陪葬了無數的珍寶（也許是上天垂憐這位著名的女英雄，婦好墓靜靜地沉睡在殷墟地下，直到1976年才重見天日，讓後人一睹她的英姿與豐贍。據悉，婦好墓共出土隨葬物品1928件，其中青銅器440多件，玉器590多件，骨器560多件，此外還有石器、象牙製品、陶器以及6000多枚貝殼。著名的司（後）母辛大方鼎就在其中），舉行了隆重的祭禮。之後每逢祭日，武丁都要率領王族成員致祭。而且，最不可思議的是，武丁為了讓婦好在地下獲得祖先護佑，還先後將婦好的幽魂許配給了三位先王：武丁的六世祖祖乙、十一世祖太甲、十三世祖成湯。在最後將婦好許配給成湯之後，武丁終於放下了心，認為有多達三位偉大的先人共同照看，婦好在陰間能夠獲得安全和關懷了。

對於婦好的兒子子弓（謚號「祖己」），武丁也是格外看重的。子弓很早就被立為太子，承載著商王朝的命運。祖己是個大孝子（也被稱為「孝己」），每晚上都要起來多次，看父母是否睡得安穩。而且很賢明，他曾勸諫父王武丁修德避災（高宗肜日），一隻雉雞飛上祭壇，落到了鼎上，很不和諧，武丁認為不吉利，祖己就趁機進諫父親，說這是因為以前祭祀時武丁給自己的直系先祖祭品過於豐厚，其他祖先有意見了，以後再搞祭祀應該節儉和一視同仁。武丁接受了兒子的建議（也有人說商臣祖己另有其人）。

婦好墓出土文物

就是這麼一個賢孝之人，卻不知為何得罪了自己的繼母（主要原因可能是繼母也有兒子）。繼母在武丁面前說了很多壞話，讓武丁對兒子的看法有了改變，就將祖己流放了。可憐的祖己不僅少時失母，又在中年失去父愛，徘徊於鄉野之間，進退失據，心如死灰，沒有多久就死了。其實，作為帝王之子，祖己只懂賢孝是不夠的，還必須要學會堅強，學會承受挫折，安知武丁流放自己不是一種考驗，因為武丁小時候就被父親送到鄉下，所以也想讓兒子到民間多體驗體驗生活，而且還可以避開繼母的迫害。當然，隨著祖己一死，我們無法知道武丁的初衷了。但是，從祖己死後得謚，以及後世商王對他的稱呼「兄己」、「小王父己」可以看出，武丁對兒子的早逝是很悲傷的，這種思子之情也傳遞給了後世商王，特別是祖己的弟弟祖庚、祖甲及廩辛等人身上。至於民間，更是將其視作孝子的化身，為他大呼不平。

當然，武丁之所以成為商朝的中興盛主，絕對不是只靠著老婆和臣子成功的。他本身就是一位非常有作為的君主，他體察民情，施政有方，選賢任能，富國強兵。在他的主持下，商軍的規模得以擴大，形成了以「師」為單位的軍事編製，分為左、中、右三師，而且商軍訓練有素，賞罰嚴明，作戰異常勇猛。

當然，武丁生活在強敵環伺、戰火不熄的上古時代，為了獲得商族的生存空間，對外征伐是他的主要任務。因此，他採取了三項措施刺激將士百官們積極向外拓展。

一是封官。武丁對新的領土，或直接封給統兵征伐的大將，像雀就被封為「雀侯」；或封當地臣服的氏族方國首領為侯伯，像犬侯、祝伯等。甲骨文中提到的封侯有五十餘個，伯有近四十個，這從側面證明，被商征服的氏族方國越來越多。這些臣服於商的封國，對商朝不僅有貢納義務，還要奉命征伐，像倉侯虎奉王命伐兔方，侯告奉王命伐夷方等。

二是聯姻。甲骨文中常能見到武丁與氏族、方國聯姻的事。一般是武丁先通過征伐使之臣服，然後再聯姻，或娶諸侯之女為妃，或將王室之女嫁於侯伯等。這對鞏固商與諸侯的關係，加強國家統一的力度，還是很有效的。縱觀中外歷史，聯姻都是國與國間聯絡感情的一種重要手段，五千年來樂此不疲。當然，我們欣賞的是這種基於強大國力支撐的聯姻，而不是屈辱的聯姻。

三是築城。武丁在征服的地方建築城邑，進行武裝移民，甲骨文中就常有「在麓北東作邑」此類的記載。當時，商四周的氏族方國不少還處於原始落後的游牧生活階段，武丁此舉，實際上也算是在這些地區播撒文明的種子了。

武丁在半多世紀的帝王生涯中，發動了數不清的戰爭（當然由於歷史原因，這些戰爭的規模與烈度都不是很大），被他征服和滅亡的方國達到了40多個，在那個時空里，武丁絕對稱得上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其中，武丁重點關注的方國有三個，土方、鬼方、羌方。土方是在我國山西、陝西直到內蒙古以北地區游牧的古老民族，其文明程度和經濟水平相對落後。商朝時，他們中的一些部落游牧到商王畿附近，屢屢侵奪商邑，屠殺商民。武丁在做了充分準備後，出動5000人開始了對土方的征伐，兩三年後，土方的首領被殺，土方歸順了商朝，成為商的北方領地。土方被滅後，武丁還經常到土方視察，稱為「王省土方」，不斷強化對土方的控制，同時商民也和土方部族廣泛開展商貿活動，使商文化進一步擴展到晉北高原一帶。

土方之北的鬼方是個神龍見首難見尾的古老民族。他不僅在中國北方神出鬼沒，而且還一度流竄到荊楚一帶，讓商人傷透了腦筋，看來鬼方還真是對得起它的名字。據說夏朝滅亡時，王子獯鬻不甘臣服，率領部分族人進入鬼方發展，為這個強悍的民族注入了華夏人的血液，在周時，鬼方被稱為獫狁，在春秋戰國時期，又被稱為匈奴，這個千年不死的小強成為危及中原王朝安全的心腹大患。武丁幸運地祭起了征討鬼方的大旗，又是三年苦戰，飄忽不定猶如鬼魅的鬼方扛不住商人的大軍壓境，一部分北走大漠，偃旗療傷，等待時機捲土重來；一部分臣服商朝，融入華夏。看來信鬼的商人也有打鬼的本事。

還有一個更老的部族羌方（羌人是華夏族的源頭之一）也很難纏。羌方是商朝西部的一個部落，當時主要活動在陝西西部及甘肅一帶，地廣人眾，十分強大，其中最重要的兩個部落是北羌和馬羌，他們與商朝的關係戰和不定。武丁只好以戰迫和，發動了對羌方的戰爭，一次就調動13000人，打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殲滅戰。當時，商朝人俘獲了數以萬計的羌人。為了懲戒叛伏無常的羌人，武丁只允許很少一部分羌人成為奴隸勞動者，其他的上至首領，下至一般的羌民，絕大多數都在商王頻繁的祭祀中充當了敬獻給神靈的犧牲。

雖然華夏族不是好戰的民族，但是戰爭是那個時代的家常便飯，一個民族要想生存，就必須學會戰鬥，否則就將淪喪在異族的屠刀之下。幸運的是，我們的先人是一個有血性的族群，在與自然，與異族的戰鬥中，不斷成長壯大起來。所以，後人沒有理由說，我們的先人是好戰分子，沒有他們的好戰，就沒有現在的我們。

順便說一下，與武丁同時，世界氣候出現了異常變化，小冰期的嚴寒使得原本居住在極北地區的印歐人無法生存，他們紛紛南下尋求活路。這些原始野蠻的印歐人衝垮了舊有的文明體系，使西方世界的文明燈塔希臘陷入了一片黑暗，直到數百年後，希臘才重新點燃智慧之火。一支雅利安則闖入了古印度，摧毀了古老的南亞文明，建立了種姓制度，直到佛教興起才催生出新的印度文明。這些狂妄的暴徒和鬼方等異族一起，也想闖入華夏文明圈，沒想到一頭撞上了武丁構築起來的銅牆鐵壁上。他們要麼卷席敗走，要麼成為戰俘奴隸。據考古發掘證實，商朝貴族的殉葬坑中多次發現白種印歐人的骸骨。對此，我們難道不應該向武丁，這位華夏文明的保護神獻上崇高的敬意嗎？！

參考文獻

《史記·殷本紀》：「帝武丁即位，思復興殷，而未得其佐。三年不言，政事決定於冢宰，以觀國風。武丁夢得聖人，名曰說。以夢所見視群臣百吏，皆非也。於是乃使百工營求之野，得說於傅險中。是時說為胥靡，築於傅險。見於武丁，武丁曰是也。得而與之語，果聖人，舉以為相，殷國大治。故遂以傅險姓之，號曰傅說。」本段大意是說，武丁即位後一直沒有賢人輔佐，他就託夢讓人尋找大賢說於傅險之中，最終在傅說輔佐下，成就了中興大業。

上一期：遷都還是不遷？這是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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