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監返家途中，我的妻兒雙雙遇難

文史 06-10

＃獄中生活是非盈利性新聞機構「馬歇爾計劃」（The Marshall Project）與VICE正在進行的合作項目，讓生活和工作在刑事司法系統的人們以第一人稱講述他們的故事。我們將在接下來的每個周五連載「獄中生活」專欄。

「馬歇爾計劃」剛剛獲得2016年普利策新聞獎100周年的解釋性報道獎榮譽。

我和妻子艾普蘿（April）在探訪室坐著的時候，一位獄警赫然聳現在我們面前，說：「戴維斯，你兒子在玩具盒那兒玩呢，他把塑料袋套到了自己頭上。」

獄警告訴我：「你得去叫他過來，如果你沒法看好他，我就要終止這次探視。我會在報告里說你行為不當。」

我想說：「首先，為什麼孩子的玩具盒裡會有塑料袋呢？」但那樣說絕對會被記過。通常來說，如果你想出獄回家，就別質疑獄警。你是錯的，而他們是對的。因此，我只是說：「好的，警官。」

我走到兒子凱登（Caden）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屁股。我告訴他塑料袋很危險，不可以玩 —— 如果他再玩的話，他和媽媽就不能留在這兒了。凱登抬頭看著我說：「爸爸，我不要。我要留在這裡。」他剛滿三歲。

我指著玩具盒旁邊的那堆玩具小車和玩具卡車，問他：「不如你拿一輛卡車，跟我一起到桌子那邊？」

凱登跟在我身後，我們倆一起回到妻子的桌旁。兒子站起來，爬到我膝蓋上坐著 —— 警官又出現了。

她說：「戴維斯，你怎麼回事？你小心點，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打孩子，我就給你多加幾條罪名。你明白了嗎？」

「我知道了，警官。」他是對的，我是錯的。就是這樣。

探訪結束後，那天晚些時候，另一個獄警把我從午睡中叫醒，送我去中央控制區。我在那兒見到了一名俄克拉荷馬州州警，他看起來非常憂慮。

我們來到大樓後面的會議室，他們將我介紹給一名年輕女士，她自稱是專門疏導創傷和悲痛的心理醫生。

州警首先開口說：「戴維斯先生，你是艾普莉·米歇爾·戴維斯（April Michelle Davis）的丈夫嗎？」

我說：「是的。」

監獄已經讓我明白，哭是不對的。我不能軟弱。

他解釋說，稍早之前，我妻子的車在412號高速公路上撞到了一棵樹，熊熊燃燒起來。后座上有個孩子。不管是司機還是乘客都沒有活下來。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認，他需要知道當時是不是艾普蘿駕駛著那輛車，后座上的是不是我的孩子。

他們幾小時前剛離開探訪室。他們的車應該就行駛在412號高速公路上。

我想，我說了「是」。

在探監返家途中，我的妻兒雙雙遇難

俄克拉荷馬州薩普利堡威廉·S 重點懲戒中心旁的告示牌警告說，搭便車的人可能是逃犯。美聯社照片/蘇·歐格洛基（Sue Ogrocki）

坐在會議室里，我的世界爆炸了。

溫迪說：「哭出來也沒關係的。」

她自顧自地解釋說：「他肯定是嚇壞了。」彷彿我並不存在似的。

我輕聲說：「我可以回牢房了嗎？」

「不，還不行。」

州警拉著我的胳膊，送我到隔離住宿區後，把我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牢房裡。牆上反射著熒光燈發出的光線。房間里有一個不鏽鋼馬桶和一塊四角都有約束帶的地毯。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裡是懲教局所謂的「安全觀察」室。我不懂我應該期待什麼 —— 畢竟我在坐牢呀。

我在那間牢房裡呆了三天。大部分時候我都在睡覺。醒著的時候，我就哭。時不時會有一名獄警站在外邊，透過門上的四角玻璃窗，問我感覺怎麼樣。

隔離了三天之後，我被放回自己的牢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穿過走廊的時候，整個牢區都陷入死寂，大家全望著我。彷彿我得了什麼傳染病似的。他們知道家人對囚犯來說有多麼重要。我想像他們在說，「別跟他說話，不然你的家人也會死的 ……」

那天夜間晚些時候，我夢到了艾普蘿和凱登。夢裡的他們十分氣憤。他們尖叫道：「這都是你的錯。就因為你被關在遙遠的監獄裡，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看看你對自己的家人做了什麼 ……」

接下來是葬禮。那周晚些時候，我被轉移到馬斯科吉參加葬禮，途中花了五小時。運輸警官一直打電話聊天，當我是空氣。

我到達葬禮現場的時候，我的母親和岳母都在啜泣，眼睛哭得紅腫。她們看到我還被拷著手銬和腿鏈，放聲痛哭起來。

我的岳母說：「警官，能不能把他的手銬打開？這畢竟是他妻子和兒子的葬禮。」

警官拒絕了她的請求。

葬禮之後過了兩周，我出獄了。管理我這個案子的人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告訴我，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坐牢，我有資格獲得司法複審。於是，我的老婆兒子才死了兩周，我就出獄了。說不定如果我能早兩周出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如今我雖是自由之身，而我的家，卻只剩下了一座空房子。

查爾斯·戴維斯（Charles Davis）因非法持有危險的管製藥物，被判在俄克拉荷馬州薩普利堡威廉·S 重點懲戒中心服刑五年。寫完本文之後，他因受到包括蓄意窩藏贓物在內的三項不同指控而再次入獄，現在關押在位於維尼塔的北俄克拉荷馬懲戒中心。

本文最早由負責報道美國刑事司法系統的非盈利性新聞機構「馬歇爾計劃」發表。你可以訂閱他們的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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