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眼中的那些謎一般的歷史人物

看點本期少年書評來自深圳新安中學語文特級教師吳泓的高二學生的習作作品，基於蔣廷黻《中國近代史》專題而生髮而來。歷史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歷史上的人物更是如此，尤其是那些生於時代沉浮中，對一國變革之大潮有著舉足輕重影響的人物。那麼，如何正確地認識一個歷史人物，看待一次歷史事件，並由此得出自己的歷史觀是學生學史的關鍵。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以史為鑒」，更好地看透現今當下的諸多問題。

編輯 | 馬用雷

袁世凱——難以為鑒的矛盾混合體

文 | 劉 穎

前言

我為什麼要談袁世凱？駱寶善教授提到過，袁世凱是中國近代社會的主流人物，研究近代史，這個人無論如何是繞不過去的，當西方的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中國民眾的眼睛也在一點一點睜開，袁世凱作為北洋海軍領導人以及後來的民國總統，他的作用是舉足輕重的。蔣廷黻在書中對其介紹較少，我僅在此正視袁世凱的功過。

一個老官僚，一個獨裁者，一個不顧民生大計，倒行逆施，只為自己的權位和榮譽而奮鬥的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他，就是袁世凱。一個從活生生的人蛻變成了一個丑角符號，代表的是陰謀、欺騙、謊言、獨裁、告密等等的被臉譜化的人物。

在治史者過多意識形態成見的描繪下，他面貌猙獰……成為了這樣的一個矛盾混合體，而這又怎能以此為鑒？

人的一生不可能沒有污點，袁世凱最為人詬病的莫過於三件事：告密、二十一條、稱帝。

先說告密。1898年戊戌變法前，帝黨人物曾寄望於袁的新軍，譚嗣同曾面勸袁出兵圍攻頤和園，袁卻將消息透露出去，結果戊戌變法失敗。雖然袁的告密並不是變法的根本原因，但也充當著導火索的角色。

再說二十一條事件。不管是在網上還是人們的意識形態上，二十一條是袁無恥賣國的見證，言之鑿鑿稱袁正是以此換取日本支持他稱帝。

最後說稱帝。後人把他乾的這件糗事說得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有一聯可證：袁世凱千古，中國人民萬歲！

關於這三點，我基本上是從懂事開始就有所知曉，於是從心裡唾棄袁世凱這個人。

我們常常說看問題要一分為二，要辨證統一，那麼，袁世凱是不是個問題呢？我想是的，我們應該給袁世凱一個說話的機會。

關於上面的三件事，近年來，歷史學家都有不少爭議。

八月初六慈禧實行政變，如果說袁世凱告密導致政變，則政變上諭中必定指名捕拿譚嗣同，但為什麼上諭中沒有譚的名字呢？

還有一點，人們祖祖輩輩指責的「二十一條」並未悉數簽訂，袁世凱在重重壓力之下，只能力保第五項，而對於其他條約，他也只能盡量拖延時間，希望簽約的消息能流出去，引起民眾反抗或者是英美的注意。可是日本下最後通牒：「如到期不受到滿足之答覆，則帝國政府將執認為必要之手段。」於是，袁只能含恨宣布：「此次承認是屈於最後通牒，我固責無旁貸，諸君亦與有責也。」末後一句可見把所有的指責都推在袁身上是有失公允的。

關於袁世凱何以稱帝，袁的親屬及親信都說主要是吃虧於其長子袁克定，袁克定採用一些手段慫恿並蒙蔽了袁世凱，使袁世凱一步步走向深淵。

對於上述議論，其可信度也不是百分之百，因為歷史不是絕對的，過去的東西我們是無法完全真正地了解的，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同樣是極富爭議的人物，曹操就背著「奸賊」等罵名，但我越深入研究越覺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梁國橋玄曾稱讚他：「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回到袁世凱，我不得不說他為近代中國也立下了汗馬功勞。

駐軍朝鮮期間，袁才二十三四歲，卻表現出了卓爾不群的治軍才能和靈活又不失原則的處世手段，李鴻章為其下了十六字評語：「血性忠誠，才識英敏，力持大局，獨為其難。」

晚清十年新政是中國當政的主流勢力在中國全面移植西方的生產方式、政治制度的一個努力，袁是最中堅的力量，且看他在河北實行的改革：推動實業發展——建設、發展工業，開發灤州煤礦；組建北洋新軍——當時中國最近代化的軍隊；政治制度改革——議會制度……

袁能將改革如此系統化、理論化，並付諸實踐，這為當時的民族資本主義發展加了多大的推動力？

我認為，這個矛盾混合體其實有著很大的人格魅力！

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如我想的這般，做到用懷疑批判的態度去評判一個人又是何其艱難？去包容他的過失又是需要怎樣博大的胸懷？

我這裡要提出一個「袁世凱現象」的概念，可以解釋為：人們往往愛用既定的意識形態以偏概全地評價一個人，通俗地講，就是當某個人的行為損害了大眾的共同利益，大眾便會完全否定他一生的其餘部分。這種現象在中國歷史源遠流長，那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現象呢？

我認為是狹隘的國民精神。

「現下中國在短短兩年之間被世界公認為新興大國甚至強權，社會卻仍然瀰漫著一股自卑自憐並且扭曲顛倒的怨恨心理，仍然除不去百年國恥陰影中成長的吐信毒蛇。」

—— 梁文道《常識》

這是一種扭曲的人格，或許是「單純」地追求某些利益，而利用國民骨子裡的怨恨達到某種政治目的。

比如說當下中國人與日本人還存在隔閡，只要日本人做出點什麼風吹草動的動作，中國有些就極端了，示威遊行、倒日運動……任何瘋狂的舉動都展示著變態醜陋的心理，試問有多少中國人會在國難日沉痛地肅立於墓碑前哀悼追思？

同樣，轉換到袁世凱那裡，任何危害國家利益的因素都要被銳利的極端的目光殺死，這股超越個體的「民族精神」只貫穿了一切，反過來，那些被其含射的個體也能隨時代表「民族精神」的整體。

於是一提到這些個體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悲憤，並非說愛國不好，但悲憤過度就極端化了。我們需要一種冷靜的歷史觀。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安靜地坐下來，安靜地回顧那些歷史，然後拷問自己，以一種悲憫的心情送走那些曾經或輝煌或恥辱的歲月，那種極端的憤恨，無濟於事！

這裡，我不禁反問自己：我真的懂得袁世凱了么？不！我只是從一個歷史的角度去評論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內心是否存在著高尚與邪惡。所以，他就是這麼一個矛盾混合體。有一天，人們理順了自己焦躁的情緒，袁世凱還會難以為鑒嗎？

換句話來說，其實構成這社會的每一個人又何嘗不是矛盾的混合體呢？

人性總是複雜的，人如果無法巧妙掌控好人性這東西，就隨時有可能陷進某灘淤泥中。這個世界絕不可能非黑即白，我們是可以用灰色去寬容一下自己的貪心和過錯的。

「每個人的生命都以同樣的方式結束，只是如何活著、如何死去的細節各有不同！」——海明威

袁世凱，他的生命被賦予卻無法完美，這是一種宿命；涇渭分明，對於一個矛盾混合體來說，對於人性紛繁複雜的現象來說，是個天大的笑話。

李鴻章與國人

文 | 王仙意

1895年3月，春，李鴻章在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消息傳到中國，舉國震動，國人皆曰：「賣國者秦檜，誤國者李鴻章。」

1901年9月，李鴻章在北京與八國聯軍簽訂了辱國喪權的《辛丑條約》。消息還未傳出國外，國人皆曰：「李鴻章，賣國者是也！」。

是年11月，李鴻章病逝，國人中尚不知情者，欲殺之以泄心頭之憤。

在國人眼中，李鴻章似乎永遠是賣國者。然而，筆者認為，李鴻章不僅不是賣國者，還是中國最大的功臣。倒是從國人對李鴻章的態度中所顯現的「愛國」情懷很值得我們懷疑。為什麼這樣說呢？我們先從李鴻章不是賣國者說起。

康德有一句話：「人的存在是一個目的。」

也就是說，李鴻章作為一個人，其行為必存在某種目的性。那麼當李鴻章成為賣國者這一角色時，他是為什麼而成為賣國者呢？

是為了錢財嗎？那麼他作為清廷重臣，勢力廣布天下，其兩個弟弟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而他為官多年，尤其是在江浙富庶地區為官之時，也得了不少好處。由此我們可以判定李鴻章並不太在乎錢財。

那麼就是為權了？可是他身居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以及中堂大人等重位，是晚清第一等重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做了賣國者，他所能得到的地位也不外乎此。所以權力也不是他所要的。

難道是為了色？但他也並沒有心儀的外國女子，其摯愛也是正宗的中國士大夫階層中的知書識禮賢慧可人的名門之媛。色也不能讓他賣國。

凡此種種都可以說明，李鴻章沒有賣國的動機。而且，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沒有表現出賣國的行徑。

就拿他頗受人議論的洋務運動來說。他曾說過：「師夷長技以自強。」這說明他辦洋務的目的是幫國自強，而且也的確起了強國的作用。他辦輪船招商局，使民族資本得到了大的發展。他旗下的中國商船把被列強佔奪的大部分市場都奪回來了。

而當我們把李鴻章作為一個愛國的功臣這樣一個角色考慮時，我們卻可以看到他所做的許多事都是愛國的。

首先，他在中國辦洋務，這是他最大的功勞，它使中國發生了空前的變化，為中國的日後的發展作出極大的貢獻。可惜的是國人並不理解。這在上文已提到，就不必多說。我們再看他做的另外一些事情。

1873年10月，秘魯代表葛爾西耶來華商定兩國通商事宜。在這次會談中，一向以「委曲求全」「息事寧人」為外交手段的李鴻章卻一反常態的表現出極其強硬的態度。原因很簡單，主要是秘魯華工受到虐待。李鴻章為了秘魯華工第一次強硬起來了！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七十多歲的時候。當時他作為中國代表「出歐旅遊」，在到美國的路上卻從加拿大繞道而行。因為他知道當時在美的華僑受到了歧視。後來，他在美國民眾中做了講話，就要求美國民眾可以平等的對待在美華僑，並且取得了很大的成效！

由此看來，李鴻章的確不應該是賣國者，遭國民唾罵，反倒是民族的英雄，該受萬世香火供奉才對。

可有人說,李鴻章如果不是賣國者，那麼他為什麼是一個官場巨貪？他的李宅規模之大，氣勢之恢弘實在不能不讓人在吃驚之餘對他的「愛國」產生懷疑。

對於此點，筆者想說，這實在是李鴻章的悲劇之所在，也是清政府滅亡之必然原因之一。

在十九世紀的中國，有這樣一個大的歷史格局：政治上是中央集權君主專制高度強化，官場腐敗，封建專制走向沒落；經濟上是自然經濟佔主導地位，資本主義艱難發展；思想文化上是科舉制度模式僵化，八股取士、文字獄以及傳統的儒學思想束縛了人們的思想；外交上是閉關鎖國而後又在列強的炮火下被迫打開國門在國際上處於不平等地位。

在這樣一種歷史背景下，勢必造成政府上的官僚腐敗，民間的百姓愚昧麻木。因此當李鴻章，一個想要改變中國，讓中國重新屹立與世界前列的文弱書生，企圖去改變中國時，以他一人之力，是做不了什麼的。所以他首先要改變自己，使自己迎合這個局勢，使自己得到這個局勢的認可，然後成為這個局勢的旗手。這個時候，他才可以，也是唯一有機會去改變這個局勢，從內部去改變！（然而他所想不到的是，當他一味迎合這個局勢，想要進入這個局勢之後，他想要再跳出來，就難了！）

所以當我們說李鴻章貪的時候，我們更應該想到的是這個局勢，想到制度上的問題。試想，當這個官場成為一個無官不貪的官場時，李鴻章能怎麼樣？不貪，保持清潔？這是可以的，但他就得像他的好友郭嵩燾那樣被排擠出官場，他的改造中國就無從下手。而貪下去，他可以得到別人的認可，都是貪官嘛。他可以在官場上繼續生存。他才可以有一個機會去完成他的志願。

曾國藩說過，李鴻章很會做官。是的，所以李鴻章很快就頂替了他師父也就是曾國藩的位置，成為晚清第一等重臣並長達四十年之久。所以他有權力去辦洋務，去「師夷長技以自強」！然而，李鴻章的為官之善道正好就揭露了清政府終將退出歷史舞台的命運。

1901年9月，距李鴻章臨終前只有短短2個月，《辛丑條約》在北京簽訂，李鴻章再度被國人怒罵為「賣國者」。國人不會知道，李鴻章在簽訂《辛丑條約》這幾天里是怎樣的殫精竭慮直至受了風寒病倒，臨死前還要受到列強使者的侮辱。國人更不會知道。在更久之前的《馬關條約》簽訂過程中，李鴻章遇刺後手捧血衣流淚長嘆曰：「此血可以報國矣。」他們不會知道，他們永遠也會知道。他們只知道有一個賣國者李鴻章做了許多「賣國」的事；他們只知道，他們什麼「賣國」的事也沒有做，他們什麼時也沒做！

梁啟超其實對李鴻章的一生做了很好的點評——

「吾敬李鴻章之才，吾惜李鴻章之識，吾悲李鴻章之遇！」

前面提到，國人對李鴻章只是一味的責罵，視之為「賣國者」，而他們自己卻什麼事也沒做到。那麼，從國人對李鴻章的態度，我們可以看到什麼呢？

其一，國人很無知，很愚昧，很薄情。國人從來不會去想別人做過的好的利於他們的事情。然而一旦別人不小心做錯了事，使他們有一丁點受損，他們卻死死記住了，並不放嘴的到處去說。比如說李鴻章，在外交上若取得成功，便有清政府的嘉賞和民眾的稱讚。可當他一旦在工作上失誤了，清政府和民眾立刻就翻臉了，說：「你辦事不力，你是賣國者！」。他之前的一切功勞，卻一句也不提了。

李鴻章在辦洋務時，國人都反對，就是因為他們無知。在修鐵路時，甚至還有許多人擔心破壞風水、地脈。紫光閣鐵路修成後，慈禧為了保護京城「龍脈」，要求用太監來拉她的火車.這是國民的愚昧。

其二，國民很自大，很自欺欺人。他們總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比如說當初乾隆帝過生日的時候，收到了外國的火炮作為禮物。他竟然不屑一顧，說道：「此可以為小兒玩具！」然後就把這個火炮扔到庫房裡直到列強用炮火轟開國門，他們才發現，原來洋人用的炮火就是在早幾十年前被乾隆帝視之為「小兒玩具」的玩意。

國人的自大還表現在他們總是自認為自己愛國，尤其是士大夫一族。就說那個張之洞吧，當初八國聯軍打破北京城，慈禧和光緒都逃到熱河避難時，他為了展現自己的愛國情懷，用電報打了洋洋數千字策略給李鴻章。李鴻章看了，回了一條信息，說：「電報一字四毛，請務精簡言詞。」而張的策略，在李鴻章看來，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如果張之洞真正愛國的話，在那個困難時期就應挺身而出，而不是一邊躲著一邊又大放厥詞！

此外，國人亂批評洋務運動也是他們自大的表現。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搞洋務，是因為自己的東西不好，才要引進外國的東西。可他們還自認為自己是天朝上國呢。

這兩點國人的「優良品質」實則是我國國人的劣根性，也是導致我國落後的最重要的原因。然而直到今天，我們國人還有不少人沒有擺脫這個圈套。

這主要從我們對待中日的態度看出來。

直到今天，我們還有不少人仇視日本人，並且號召抵制日貨，抵制日本人。可是我們仔細想過沒有，我們對日本人的仇視究竟來源於哪裡？是因為上世紀的那一場中日戰爭嗎？是因為日本侵略者殘忍的屠殺和侮辱我們的中國同胞並直到今天還不認錯嗎？

如果是這樣，我們就要明白一點，戰爭的爆發往往不是人民所意願的，而是許多因素的綜合。就我曾看到資料：日本侵華很大程度上是由於1929年的那場經濟危機。而今說到的日本不承認歷史，這是日本政府不承認，不是日本人民不承認。日本人民是受到了當局的迷惑，他們從小學到的歷史就是被篡改的歷史，他們又如何能認錯呢？

我們愛國是正確的，我們對日本不認錯而表示憤概也是對的，可是我們抵制日貨確實錯的！而這正好也就顯示了我們國民的自大和無知。試想，我們為什麼不要買日貨呢？日本產品的質量是世界第一的，可是我不說大家也知道，國貨真的不咋的，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奮起直追。

我們真正的愛國是要學會正確的對待其他民族，並且要用行動來證明自己是優秀的。我們不要去抵制日貨，或者美貨以及其它什麼貨。我們要做的是把中國貨做好，讓所有人都知道中國貨是好樣的，那才是真正的愛國！

吳泓老師評語

蔣廷黼《中國近代史》專題，我一般會安排在我的學生高二上學期來做，其主要原因是學生的思辨能力、研究能力在經過高一年級一年的歷練後，已日漸成熟。那麼，在這樣一個學習節點上，選這樣一段歷史，一是觀歷史之流變，其事件是否有利於社會進步；二是評歷史之人物，既要聽其言，也要查其行，更要放到時代背景之下……以培養學生的思辨能力。從上述兩篇習作看，我們的目標基本達成。

「少年書評」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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