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之死：專家解密史上最嚴重的傷醫事件

文史 06-11

賈永特別推薦：

今天這篇文章的作者是郭繼衛。郭繼衛是誰？他是一位會寫小說的醫學博導，長篇小說《坼烈》《賭下一顆子彈》分別獲得過茅盾文學獎提名獎等多種獎項；他是"制生物權"理論的首創者，著有《制生權:軍事變革的未來制高點》一書，相關論文發表於國際著名軍事雜誌《military review》和《military medicine》，引起強烈反響；他還是一位馬拉松愛好者，今年3月20日還以50歲的年紀在國際賽上跑出了3小時58分47秒的全馬成績。他現在的職務是西南醫院院長——那是軍隊系統也是西南地區最為著名的醫院之一。而郭繼衛無疑也是「中國最能跑的醫院院長」。我一直認為，郭繼保是那種超級聰明的人。讀他的文章，會在輕鬆之中讀出一番別有深意的感覺來。趁著假日，請您細細讀讀吧。

第一軍情作者：郭繼衛

某患者連日來頭痛難忍，沒法工作，生活也受嚴重影響，有人給他推薦了一位名醫，其人貴為外科巨匠，譽滿全國。

名醫診後說：這個病要施以開顱手術，取出病灶，方可去根兒吶。患者一聽又驚又疑，覺得很不靠譜，甚至思忖這位名醫是不是想要他的命啊？醫患溝通未達成共識，這種情況本屬正常，但是，暴脾氣的患者一怒之下竟把名醫殺了。而且，這位患者仗著自己有權有勢，竟未受到任何懲罰。

這一案例，被稱為「古今史上最嚴重的傷醫事件」。

這就是「治風疾神醫身死」，曹操疑殺華佗的故事，出現在《三國演義》第七十八回。原文是：

操即差人星夜請華佗入內，令診脈視疾。佗曰：「大王頭腦疼痛，因患風而起。病根在腦袋中，風涎不能出，枉服湯藥，不可治療。某有一法，先飲麻沸散，然後用利斧砍開腦袋，取出風涎，方可除根。」操大怒曰：「汝要殺孤耶？」佗曰：「大王曾聞關公中毒箭，傷其右臂，某刮骨療毒，關公略無懼色。今大王小可之疾，何多疑焉？」操曰：「臂痛可刮，腦袋安可砍開？汝必與關公情熟，乘此機會，欲報仇耳！」呼左右拿下獄中，拷問其情。

沒多久，華佗就死於獄中，享年63歲（145-208年）。

「軍醫」之死：專家解密史上最嚴重的傷醫事件

華佗是我國歷史上最負盛名的「老軍醫」，被殺之前剛剛製造了「刮骨療毒」的奇蹟，這樣一位英明神武的老軍醫，竟慘遭曹阿瞞殺害，讀之無不令人痛恨這奸雄賊子，並為華佗惋惜。

問題來了，從醫學的角度，華佗能不能治好曹操？曹操該不該疑華佗？這是非常重要的原則問題，直接涉及到本案的性質。

歷史對這一橋段也饒有興趣。在《三國志》中，就有另一番記載，大意是曹操常為頭疼病所苦，眼睛眩暈，痛致鑽心。他聽說華佗大名，便召喚來到自己麾下，每當發作，華佗只要針刺其膈俞穴（在背部七胸椎兩側），便可手到而愈。這說明曹操對華佗是滿意並認可的。

然而華佗本是讀書人，那年代以醫術養活自己屬於「方技」，被視為「賤業」，所以華佗時常「自悔」，心生退意。便不顧患者需要，以長期離家為由告假還鄉。到家後，推託妻子有病，多次延假。這期間曹操病得十分嚴重，多次書信召喚，華佗就一個念頭：陪老婆，不回去。曹操心想他還治不好老婆的病的麽？派人去慰問窺探，見他老婆沒病，認為他不忠誠、不「專業」，才關押了他，後死在獄中。

可見曹操並非奸狠如《演義》之描繪。

我們不去追究史料，單從《三國演義》文本入手，可分析出華佗被殺的五大必然。

一是為名所累：曹操久聞華佗大名，當華歆向曹操推介華老軍醫時，曹操立刻想到了他治療周泰的故事。妙手治周泰的事出現在第十五回，大意是講東吳名將周泰為救少年孫權，被賊眾捅了十二槍，「金瘡發脹，命在須臾」。後請華佗前來診治，佗曰：「此易事耳！」投之以葯，一月而愈。顯然這讓曹操期望值過高。

二是救敵之命：華佗不久前曾主動去為關羽治傷，而關羽與曹操鏖兵多年，是老對頭，曹操聞知關羽死訊時，曾喜道「吾夜眠貼席矣」。然而，自他拿到關公的人頭後，「每夜合眼便見關公」，他的頭疼病正是因此而加劇。華佗專提這事，贊關羽，諷曹操，豈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你到底是哪頭兒的？所以曹操疑竇叢生、未治先懼。

三是療法太險：治周泰投之以葯，治關羽是傷口局部切開，怎麼到了丞相這裡，竟然要打開腦袋？介紹此療法時提供不出先例，總不能拿丞相的腦袋當試驗品吧？正像曹操當即質疑的：腦袋不是你想開、想開就能開，也不是隨便你想關、想關就能關的。

四是被妖魔化：華歆本欲隆重推介華佗，可是舉例嚴重不當，說出的幾件功績盡有如妖道，諸如他說的：一位不消化的患者，華佗令他喝蒜齏汁三升，病人就吐出一條蛇，長二三尺，這邪不邪？還一位面赤不能飲食的患者，華佗調了葯讓病人喝下，結果病人吐出三升紅頭小蟲，還在首尾搖動，何其嚇人！另一患者眉間生一瘤，華佗以刀割開，一隻黃雀從瘤中飛出去，變魔術嗎？有一人被犬咬傷足指，又痛又癢，結果經華佗一切開，痛的地方內有十根針，癢的地方內有黑白棋子二枚——這不是街邊騙術還能是什麼？難怪曹丞相疑他有魔法妖術，不似好人哩。

五是「耍大牌」：作為所謂名醫的一大能耐，就是博得患者信任，有讓患者依從配合佩服的本事。而這華老先生呢，面對以多疑著稱的曹丞相，既不先行安撫、也不循序施治，先帶「政治」立場，專挑難聽的話說，上來就要砍開人家腦袋，再拿敵人的豪邁事例刺激患者，還說開顱是「小可之疾」，這這這，不負責任，大大有違醫德仁術情懷。

「軍醫」之死：專家解密史上最嚴重的傷醫事件

以上是從人情世故角度分析華佗醫師的「傷醫」原因。再從現代醫學角度證明華佗毫無成功希望，也有他絕對邁不過的五關：

一是止血關：頭顱是人體血液循環最豐富的所在，從華佗的行醫過往看，未見止血奇招，對關公的「刮骨療毒」手術「須臾血流盈盆」，人的血液總量不過5千毫升（體重8%），急性失血30-40%就有危險，就算關羽是個200斤壯漢，「一盆」——這麼大量失血足以危及性命。而現代外科直到19世紀，才逐漸積累起止血經驗。

二是開顱關：顱骨又圓又硬，兼之內藏敏感易損的腦組織，不是一般「木匠」的工具刀斧之類（華佗稱之「利斧砍開」）可以「開瓢」的，搞不好會造成二次損害，而後來開顱工具用的是骨鑽骨鋸等。就算能夠打開，如何關上，一層層縫合皮膚，還是一個問題。

三是定位關：大腦結構複雜，多有重要生命中樞，沒有精確科學的術前定位，在一片血液腦漿之間怎樣確定「風涎」部位，當屬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四是感染關：當年不可能有無菌觀念，所謂開放性傷口純屬沒有辦法的辦法，刀箭所傷，不去切開只有等殘等死。這而頭顱裡面的毛病，正如曹丞相所判斷的，開顱究竟是生存還是毀滅？兩害相權取其輕，開了恐怕危險更大。

五是麻醉關：儘管華佗握有中華瑰寶、後來失傳了的「麻沸散」，但效用如何，未見細述。腦部神經豐富，不是一般「葯勁兒」就能搞定的，若能做到既不知痛、又不致命，那豈不是可直接作為醫治頭疼的偏方了？麻醉與頭疼的關係是一組悖論，可麻則可止痛，不止痛則難麻醉。

所以，答案是：

——華佗提供的解決方案不靠譜。

——曹操不讓華佗手術，是正確的。

但是，曹操竟然要對華佗痛下殺手，則說明他的腦子確實有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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