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能寬：把核彈從圖紙變成現實

陳能寬（1923-2016）

中國核武器事業奠基人之一，「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中國科學院院士

把核彈從圖紙變成現實

文|於達維

（財新記者）

在中國的原子彈、氫彈研究歷程中，陳能寬頻領的隊伍，攻克了數不盡的工程和技術難題。是他把王淦昌、朱光亞、鄧稼先、于敏等人的設計藍圖，變成了現實。

2016年5月27日，中國核武器事業的奠基人之一、「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中國科學院院士陳能寬，在北京逝世，享年94歲。

1984年紀念我國原子彈爆炸成功二十周年，陳能寬（右）與萬里（中）、朱光亞（左）在一起參加宴會。

陳能寬1923年5月13日出生於湖南省慈利縣江埡鎮一個士紳家庭。祖父是清末舉人，父親經商有成，回鄉辦學，並開設了鎮上的第一個郵局，不僅服務鄉梓，還為中共地下黨傳遞情報。

陳能寬就讀於耶魯大學在中國創辦的雅禮中學，畢業後被保送到交通大學唐山工程學院礦冶系。在交大，他還結識了著名土木工程學家裴益祥的女兒裴明麗，兩人結為伉儷。畢業次年，兩人同時考取由政府資助的留學項目，前往耶魯大學。

在耶魯，陳能寬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就獲得了碩士學位，接著又用兩年獲得物理冶金博士學位。之後在美九年，他系統鑽研金屬物理，專註於研究金屬內部微觀結構的改變，並試圖從機理上解釋或模擬宏觀現象。他和同事發表的多篇論文，都被公認為在金屬物理學研究中具有里程碑意義。

陳能寬

1955年底，陳能寬夫婦排除重重干擾回到祖國，分別在中科院應用物理研究所和力學所工作。陳能寬多年在金屬單晶體形變領域從事科研工作，為提高新中國的金屬零件成型加工水平打下了基礎。

1960年6月，陳能寬突然接到一個通知：調入二機部核武器研究所，參加核武器研究。他受命擔任一個重要研究室的室主任，身負兩項重任：設計爆轟波聚焦元件，測定特殊材料的狀態方程。

這兩項任務都是核武器事業最為關鍵的組成部分。採用內爆法的原子彈，需要從炸藥的外表面起爆，爆轟波向內傳遞，把核材料壓縮到臨界狀態。這需要設計一種特殊的爆轟序列來完成，是製造原子彈最關鍵的技術之一。

從雷管動作開始，到主裝葯爆轟做功，驅動並壓縮核材料，都有十分嚴格的時空關係和物理狀態匹配要求。但在當時，中國學術界在這方面的實踐和積累近於空白。對陳能寬來說，更是一個全新的領域。

1964年10月16日上午，第九作業隊701隊的勇士在原子彈爆室內給原子彈安插雷管。

於是，他率領一幫不滿30歲的年輕人，在長城腳下官廳水庫旁的一座炸藥試驗場「17號工地」，開始了前期炸藥成型工藝試驗。他們用一口普通大鐵鍋和幾隻舊軍用桶，熬煮和攪拌炸藥，用土辦法澆鑄出了上千枚實驗炸藥部件。經過幾千次試驗後，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第一顆原子彈所需的起爆元件。

1963年，他們轉戰青海221基地，開始了遠離親人、隱姓埋名，工作性質和地點「上不稟父母、下不告妻兒」的生活。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在新疆羅布泊爆炸成功。其影響之深遠，甚至超越了國家、民族和膚色的界限。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時的景象。

原子彈成功後，下一步就是研製氫彈。在於敏率領的科研小組拿出理論設計方案後，把這個方案變成現實的任務，又落在了陳能寬領導的團隊身上。

1967年6月17日，中國人自行研製、設計、製造的氫彈試驗獲得圓滿成功。在美蘇英等國對氫彈技術絕對保密的情況下，中國人自己攻克了氫彈設計原理和技術，僅用了四年的時間，實現了從原子彈到氫彈的跨越。

「兩彈」突破後，如何把物理成果工程化？如何把核裝置武器化，轉化為戰鬥力？如何將大氣層核試驗轉入地下？陳能寬參與了中國大部分核試驗的方案制定和組織領導工作。

1969年9月，第一次地下核試驗成功，1978年第一次豎井試驗成功。到上世紀80年代，中國又成功掌握了中子彈和助爆彈兩項重大技術。

在核武器研製技術水平相當的情況下，我國是開展實驗次數最少的國家，總共只進行了46次核試驗。相比起蘇聯和美國上千次的試驗次數，幾乎只是他們的零頭。

陳能寬曾聽人說，國防科研花了那麼多錢，沒有搞出什麼東西。似乎中國有沒有一點原子彈，關係不大，「它不能吃，不能穿，不能用，還拖了國民經濟的後腿」。而他認為，國家和平不能沒有武器。原子彈是一種能用但用不得、確有國家安全後效但不應多搞的「特殊商品」。他曾引用四川成都武侯祠前的對聯，「從古知兵非好戰」，而執行獨立自主和平外交的中國，是不可不「知兵」的。

艱苦的工作環境

和同時代的很多人一樣，他們為國家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也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在將近三十年的時間裡，陳能寬不能跟家鄉通信和往來，即便在北京的家中，也幾乎成了一個客人。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和家庭的聯繫就只剩下一個個變化著的信箱號碼。在動亂年代，他在美國出生的第一個孩子，由於受到刺激導致精神失常。為了照顧她，裴明麗後來一直在美國陪伴，留陳能寬一人在國內工作、生活。

1997年，陳能寬（右二）在實驗室與工作人員在一起。

1999年9月18日，在人民大會堂，陳能寬和朱光亞、周光召、于敏等23位科學家一起，從總書記江澤民手中接過「兩彈一星」功勛獎章。

1999年9月18日，江澤民主席在人民大會堂向陳能寬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章。

自2011年起，他卧病301醫院，緩慢但持續發展的疾病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老人已經無法與人交談，但在醫生、親友和同事面前，他依然表現出令人動容的堅定與執著。

在病情還不太嚴重的時候，小兒子陳子浩為他念詩。他最愛聽毛主席詩詞，每當聽到《沁園春·長沙》「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時，老人就會捏緊右拳錘擊自己的胸口，輕聲地說：「我們，我們！」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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