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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闓運:懷才不遇的晚清「鬱悶哥」

清代湖南,人才輩出,僅王氏一姓,便湧現出衡陽王船山、寧鄉王九溪、湘潭王闓運、長沙王先謙四大家。其中,尤以王闓運最具特色。他不僅滿腹經綸,且狂傲不羈,堪稱晚清士人中之一「異類」。王闓運平生之宏願,便是能成為帝王師,傳帝王術,助帝王業,於是他不放過任何一次與理想碰面的機會,用來兜售其所謂的絕學。然而命運卻總同他開玩笑,機會每次都是貌似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但又擦身而過,失之交臂。一句話,王闓運的「鬱悶」,堪稱獨此一家,無法複製。


初佐肅順


王闓運的第一次選擇還算靠譜。咸豐癸未那年秋天,王闓運參加科考,遇到了張金鏞督學湖南,得其卷,大吃一驚:「此奇才也!」那年,王秀才一舉奪魁,經張氏造勢渲染,迅即名滿天下,因之被肅順延請家中,做了西席。肅順,愛新覺羅氏,字雨亭,滿洲鑲藍旗人,鄭親王烏爾恭阿第六子,跟恭王一樣排行老六。其祖上便是清初太宗皇太極所封八個「鐵帽子王」之一的鄭親王濟爾哈朗,是個很了不起的「紅帶子」。在道光爺掌權時,肅順運氣頗背,總是擔任一些有名無實的閑差。咸豐皇帝即位以後,短短數年的時間內,肅順時來運轉,迅速上位,躍身為皇帝面前說一不二的人物。他先授內閣學士(某種意義上這個職務相當於皇帝的私人顧問),再兼副都統、護軍統領、鑾儀使等職,又授御前侍衛,遷工部侍郎,歷任禮部、戶部侍郎。到咸豐七年,更擢升左都御史、理籓院尚書,兼都統等,這就算是部級幹部了。後來,調禮部尚書,仍管理籓院事務,又調戶部尚書,出任御前大臣,拜協辦大學士,便成「宰相」了。

王闓運:懷才不遇的晚清「鬱悶哥」



平心而論,肅順是個很有遠見卓識、敢作敢為且手腕強硬的政治家,其魄力才幹在當時的滿漢大臣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單說才幹,恭王奕或者不在他之下,但若論及其勇於任事的魄力,六子恐怕也要略遜一籌。但過於敢作敢為,就成「跋扈蠻橫」了。


正因為此時的肅順很拉風,在這樣的大戶做家教兼當幕僚,可謂是當官的終南捷徑。當官,似乎只需眨眨眼的工夫罷了。比如有一天,王闓運「為草封事」,替肅順起草了一個材料,肅順帶到皇宮,給咸豐閱讀,「文宗閱之嘆賞,問屬稿者何人」, 肅順對曰:「湖南舉人王闓運。」咸豐納悶,這人為甚不當官,只當門客?「上問何不仕」, 肅順答道:「此人非衣貂不肯仕」,此人還很講價錢吶,擱別人,皇上也許發火了,但對肅順推薦的人,皇上想都沒想,現場解決問題:「賞貂!」所謂衣貂者,非衣飾,是翰林也。

王闓運想要什麼,皇上二話不說,就給他什麼,他若是當了翰林當煩了,想當個封疆大吏的乾乾,想來也是很順理成章吧。只是不久,咸豐便大病不起,一命歸西。其實,咸豐之死,對王闓運當官來說,不算壞事,反而是機遇。咸豐死時,將江山交給肅順幫著打理,咸豐的兒子同治接班時只有五歲,還穿著開襠褲,娃娃辦事,老爹自然不放心,所以咸豐就叫肅順來幫忙,名義是幫忙的,實際上呢是代理,還不是肅順說了算?原先要用個把人,還要經過皇帝同意這個法定程序,現在,都是他一句話的事兒。王闓運跟對了人,迎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機遇,可惜的是,機會來得晚了一步。肅順辦事,慈禧不放心,肅順當政沒幾天,被更加狠辣的慈禧搞了個宮廷政變,官職沒了,身家性命也搭上了。


王闓運倒真是個明白人,他深知,肅順剛勇多權,卻好謀無斷,難成大事,自己若死心踏地投靠他,很可能會淪為鼎魚幕燕,慘遭滅頂之災。於是,他聽從好友規勸,託故去了山東。沒多久,以肅順為首的八位顧命大臣果然齊刷刷地成了慈禧的刀下之鬼。


再輔湘軍


初戰失利,王闓運非但沒有好好反思教訓,收斂銳氣,反而愈加高調,甚至有些張狂。王闓運之「狂」,其一在於他恃才傲物,睥睨群倫。同治三年(1864年),湘軍拿下金陵,重開江南鄉試,一時間江南學子們紛至沓來。戰後之六朝古都,一片蕭索殘破,加之湘軍軍紀不佳,招致不少士人的不滿,他們甚至遷怒於湖湘子弟,笑他們粗俗無才。此話傳至王闓運耳中,令他頗感不平,遂寫下一副對聯:


「吾道南來,原是濂溪一脈;

大江東去,無非湘水餘波。」


濂溪指湖南理學先賢周敦頤,王尊其為儒學正統,自然將那一班江南士子歸為「湘學」余支。該聯寫得詼諧、大氣,王闓運那股子「狂勁」可見一斑。


王闓運之「狂」,其二在於他自詡霸才,語出驚人。同治元年(1860年),湘軍統帥曾國藩已手握蘇、皖、贛三省軍政大權,成為清廷倚重的「紅人」。王闓運風塵僕僕,來到湘軍帳下,欲圖向曾兜售其帝王學。

王闓運:懷才不遇的晚清「鬱悶哥」


初次見面,王暗示曾道:「公之文,從韓愈以追西漢,逆而難;若自諸葛忠武、魏武帝以入東漢,則順而易」。此中深意,明眼人一望便知。在王看來,曾國藩之道德文章,若想超越「文宗」韓愈而直追西漢諸賢,難上加難,尚需數十年沉潛修鍊;但要是效仿蜀之孔明,魏之曹操,獨攬大權,翻雲覆雨,改朝易代,則僅用三、五載即可。而曾國藩卻故作木訥,毫無反應。


之後,王又與曾長談達十三次之多。一日,王將話挑明:「大帥功高望重,將士用命,何不乘機奪取江山,自己做皇帝,何苦白白替別人出力?」話音剛落,曾將臉色一沉,借故出去。於是王走到曾書案前,發現其在所批公文上寫滿「妄」、「謬」二字。至此,王頓覺帝王之術已作泡影,無可挽回,徒嘆「賢豪盡無命,天意悲難憑」。


其實,曾國藩對王之遊說並非無動於衷。他曾在日記中記道:「傍夕與王壬秋(王闓運字壬秋)久談,夜不成寐。」想必王之狂言也令曾一度大腦充血、心潮澎湃。要不,他何至於通宵失眠呢?只可惜,曾「國藩」畢竟不是曾「反國」。

王闓運:懷才不遇的晚清「鬱悶哥」


王闓運之「狂」,其三在於他不屑世故,直言不諱。同治三年(1864年),湘軍攻陷江寧,鎮壓了太平天國。那些以千萬人鮮血染紅頂戴的湘軍高級將領,盡數得到高官厚祿,被清廷擢拔為總督、巡撫之類的封疆大吏,從此盡情地享受富貴榮華,十餘年的出生入死算是得到了滿意的補償。然而好日子過起來太快,他們恍然明白,記起自家的「蓋世功勛」理應流芳千古,若不認真記錄,恐怕就化作天邊浮雲。於是大伙兒決定找人來修撰湘軍的軍史。當時還有誰比王闓運更有資格接這份單呢?他是公認的碩學之士,又與曾國藩以及大多數湘軍將領有或多或少的交往和或深或淺的交情,他的文才和史才在晚清更是獨步一時,他說自己水平排第二,估計沒有人敢說自己是第一。經郭嵩燾介紹,曾國藩的大公子曾紀澤作主,奉上了豐厚的潤筆費(據說是六千兩銀子)給王闓運。事情就這樣敲定下來。


王闓運自然不敢怠慢,花了整整六年時間,耐得寒冬,熬過酷暑,白天抄來夜裡寫,終於大著《湘軍志》殺青,他也曾深有感慨地說:「修史難,不同時,失實;同時,循情。」他看得很清楚,史官之筆彷彿閻羅殿上的判官之筆,輕重緩急之際,既可以使人一舉超生,也可以使人萬劫不復。何況他不是史官,用白紙黑字評長論短,人家更為傷心。既然有此燭照幽微的智慧,若換了勢利之徒,念頭一閃,筆頭一轉,滿紙化為歌功頌德之辭彙,就能結歡於袞袞諸公,今後好處還不大大的?可王闓運耿硬又狂傲的性情再次決定了他要按自己的原則出牌,即仗義直言。在他義不容情的快筆下,清廷官吏多數昏庸無能,綠營兵和湘勇則貪殘成性,湘軍將領的形像又能好到哪兒去呢?王闓運這樣子大膽爆料,湘軍大佬們自然惱羞成怒,再也坐不住了,指斥《湘軍志》虛誣不實,純屬謗書,絕非良史。事情越鬧越離譜了,那些原本狂妄跋扈的老幹部串通一氣,要狠狠地給王闓運一點顏色瞧瞧。甚至有人捋起袖子要動粗,大有飽打王先生一頓而後快的意思。因為《湘軍志》一書,王闓運名滿天下謗亦隨,連他的老朋友郭嵩燾這回也抹下面子,對他的遭遇不表同情:「王壬秋《湘軍志》,均取當時官場謠謗詆訕之辭,著為實錄,以相印證,盡取湘人有功績者誣衊之,取快悠悠之口,而傷忠臣烈士之心,竟莫測其用意之所在。其顛倒功過是非,任意低昂,則猶文人習氣。」王闓運不勝其煩,終於作出妥協,將《湘軍志》的雕板全部交給郭嵩燾,任其毀棄。可是他的蜀中弟子卻不畏強權,硬是把這部書刻印出來,使它流播廣遠,存公道於人間。


夢斷蜀中


晚清政界,丁寶楨以清廉果敢而著稱。在山東巡撫任上時,他冒著腦袋搬家的極大風險,依照大清律例,一舉撲殺了出宮遠遊、作威作福的太監安德海。安德海是當時慈禧太后面前的頭號大紅人,丁寶楨竟敢太后頭上動土,可見此人膽魄之壯。跟這樣的猛男級官員交往,王闓運感到十分快意過癮。

王闓運:懷才不遇的晚清「鬱悶哥」



王闓運曾在寫給丁寶楨的信中說:「公與闓運皆一時不可多得之人才。」這樣推許和自許毫無攀附與炫耀之意,實為惺惺相惜。有一次,他們同游峨嵋,夜宿合江,水波漾漾,波光粼粼。眼前美景催人一抒胸臆,說到人各有志,丁寶楨問王闓運:「你的志向如何?」 王闓運稍稍沉吟了一下,說:「少年時代仰慕魯仲連義不帝秦的為人,如今年齒漸老,志在做申屠蟠那樣隱居田園的學問家。」反過來,王闓運問丁寶楨:「您呢?」丁寶楨捋須笑道:「我生平頗以諸葛孔明自期,但願能做到張居正那樣,也就心滿意足了。」張居正是明朝萬曆年間勇於興利除弊的鐵血宰相,從氣質性格而言,丁寶楨確實與張居正有相似之處。當時丁寶楨已洞悉了英國人窺伺西藏的陰謀,他請王入川辦學,就是想多儲備人才。對於這一點,王洞若觀火,心底有數,他那冷卻了將近二十年的縱橫之志又再度被撩撥起來。他向丁寶楨獻了一道妙計:印度與英、荷是宿世之仇,現在我們可以趁著西藏無事,多補充兵員,作為印度的堅強後盾,印度既已結援於中國,就會拚死抵抗英、荷的侵凌,成為西藏牢不可破的屏藩。丁寶楨欣然接受了王的建議,並立刻付諸實施,可惜天不假年,沒多久,他就病逝了。那個宏偉的計劃自然而然也隨之泡湯,僅作畫餅。丁寶楨去世時,王闓運五十五歲,深感命運偃蹇,知己零落。他在《祭丁文誠誄》中便大發感愴之語:「每對食而忘餐,思環海之受兵。……時冉冉而多留,老駸駸其欺人。謂聖賢之無如何,增志士之悲辛!」


戲弄老袁


民國肇造,袁世凱就迫不及待地欲復辟稱帝。他想借重王闓運之名望,故聘其擔任總統顧問。王早已識破袁之把戲,於是撰聯一首加以諷刺:


「顧我則笑,


問道於盲。」


後袁一再催逼,不得已,王闓運出任國史館長。有則段子曾流傳一時。王初抵京城,袁世凱即施以高規格的恩寵,不僅陪王闓運遊覽三海(中南海、團城和北海的合稱),而且大集百官,設宴為這位文壇耆宿洗塵。吃飽了,喝足了,侃暈了,袁世凱還一個勁猛拍王闓運的馬屁,禮性周至,狀極謙卑,王則以「慰亭老世侄」稱之。返回客棧的路上,王對隨行的弟子說:「袁四真是個招人喜歡的角色啊!」馬車經過新華門,他抬頭喟嘆道:「為何要題此不禎不祥之名?」同行的人大吃一驚,趕緊問他何故有此一嘆。王說:「我人老了,眼睛也昏花了,那門額上題的不是『新莽門』嗎?」王真夠機智戲謔,「莽」字與繁體的「華」字的確有點形似。西漢末年,「一代影帝」王莽發動宮廷政變,改國號為「新」,總算過了一把皇帝癮。可他慘淡經營的十五年短命王朝旋即土崩瓦解,他本人也被綠林、赤眉一舉掀翻在地,死於非命。王翁話中藏話,暗示袁世凱若蓄意稱帝,其下場很難好過演技超群的王莽。不過他對袁之反感有增無減,甚至於國史館門上手書對聯一副:


「民尤是也,國尤是也,何分南北;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


橫批「旁觀者清」。嬉笑怒罵,皆寓於聯中,實乃近代對聯經典之作。此老翁似是意猶未盡,還曾撰聯一首:


「男女平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陰陽合曆,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


聯內藏話,弦外有音,其警告袁世凱勿逆潮流而動之意溢於言表。

王闓運:懷才不遇的晚清「鬱悶哥」



晚年之王闓運一直對其帝王之術無處施展之事耿耿於懷,他在自撰輓聯中寫道:


「春秋表僅成,剩有佳兒傳詩禮;


縱橫計不就,空留高詠滿江山。」


好一個「空」字,訴出了多少無奈與沮喪?然而,時至帝制末世,帝王之術已是昨日黃花,淪為背時之學。在中國走向共和之際,像王闓運這樣的末代士人便也只能一肚子「鬱悶」無處訴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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