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時光》:精神層面的詩意
「按照我自己的粗淺理解,『詩意』實際是對日常生活的深刻認知。對,就是偽民謠歌手們指認的「苟且」的日常生活。詩意,是我們對其喜悅與痛苦等全部複雜性的精神層面的理解。我們正是在汗流浹背的日常勞作中,在矛盾中,甚至在苦難中,才能體認到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意義,並因此產生精神上的喜悅。偉大的詩人(在這裡,詩人決不僅僅指寫詩的人那麼狹隘的理解)正是道破了其中的天機,正如塔可夫斯基所言,這樣的藝術家能看到日常生活的詩意。」
《雕刻時光》:精神層面的詩意
文|張曉東
人生當中有些層面只有詩才能表達。
確切地說,我是在《雕刻時光》的翻譯工作結束之後,才對塔可夫斯基的這句話產生了深切的共鳴。
終於,可以談一談「詩意」了。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然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詩意」、「詩人」、「詩」似乎都是我們難以啟齒的字眼。甚至出現這樣的情況,當一個人宣稱自己是詩人,會被當作精神有問題;誇讚對方是詩人,會被當作揶揄和嘲諷。或許,在一個功利而浮躁的環境下,每個人都想切切實實地抓住點什麼吧,無論是房子、車子、還是位子。對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理直氣壯的炫耀,甚至會博得「實在」、「坦率」、「不裝」、「接地氣」一類的正面評價。而大眾媒體則為「娛樂致死」推波助瀾(數碼時代到來之後變本加厲),並宣稱自己絕對無辜。
然而,總是「接地氣」究竟會有點乏味。於是,與此完美對應的則是快餐式、消費主義式的「詩意」之流行。它的代表是膚淺的心靈雞湯、偽民謠、成功學和「散養仁波切」。其共同的特徵是稀釋掉或直接迴避開現實生活中我們可能遇到的實際痛苦,不去觸碰任何核心問題,以一種輕浮飄忽、淺顯易解的方式,「治癒」了人的問題。然而究竟是否治癒了,還是未知。
按照我自己的粗淺理解,「詩意」實際是對日常生活的深刻認知。對,就是偽民謠歌手們指認的「苟且」的日常生活。詩意,是我們對其喜悅與痛苦等全部複雜性的精神層面的理解。我們正是在汗流浹背的日常勞作中,在矛盾中,甚至在苦難中,才能體認到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意義,並因此產生精神上的喜悅。偉大的詩人(在這裡,詩人決不僅僅指寫詩的人那麼狹隘的理解)正是道破了其中的天機,正如塔可夫斯基所言,這樣的藝術家能看到日常生活的詩意。他能衝破直線邏輯思維的藩籬,傳遞生活的微妙與幽深、複雜與真諦。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真能領會的人並不多。
塔可夫斯基執導電影《伊萬的童年》劇照
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時光》中,引用了梭羅《瓦爾登湖》的某一頁:
偉大詩人的創作並未被人類所讀透。因為只有偉大的詩人才能讀懂它們。大眾讀詩如觀星,充其量好比占星術師,而非天文學家。絕大多數人閱讀是為了便利,就像他們學算術是為了記賬,以免被人算計一樣。然而他們不明白,閱讀是一種高貴的心靈修行,並且在只有在這種意義上的閱讀才是高尚的,這不是那種滿是豪言壯語、甜膩地哄我們入睡的閱讀,而是我們必須拿出自己最為精力充沛的時間進行的閱讀。
塔可夫斯基的「詩意」,正是在精神存在層面上的詩意,是一種直接的生活感受,而不是二手的胡編亂造。例如他27歲時拍攝的《伊萬的童年》,影像中有濡濕的草地、卡車、散落一地的渾圓的蘋果,還有被雨淋濕的、在陽光下散發著熱氣的馬匹,馬兒嚼食蘋果的特寫。這都是直接從生活轉為膠片,可是卻給我們非常「詩意」的感受。他的觀眾需要和他達成共識,即電影是表達我們對生活的認知。它不是浪漫,不是幻想,更不是意淫,而是對自己的精神、情感、生活的忠誠。正如「雕刻時光」這個名字。「雕刻時光「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譯法,並不能表達原文豐富的意思。實際上。俄語原文中,除了「雕刻」之外,更有「銘刻」、「封存」之意。雕刻時光,既是指面對時光,像雕塑家那樣,剔除雜質、只留下自己想要的素材;也指膠片作為一種介質,把時光封存在其中的特點,那個膠片盒加強了「封存」的這種特性(儘管數碼時代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值得一提的是,「時光」正是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生活,如果僅僅為了消遣而去電影院,豈不是太辜負自己,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塔可夫斯基執導電影《犧牲》劇照
看看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時光》中是怎麼說的:
人們為什麼要去電影院?是什麼讓人們走進黑暗的劇院,花上兩個小時觀看銀幕上光影的雜耍?是為了找樂子?為了獲得某種麻醉劑?的確,世界上到處都有娛樂業的托拉斯與康采恩,對電影、電視以及其他視覺經濟進行剝削。但我們的出發點不在於此,而在於和人類認知並掌握世界的需求密切相關的、電影的原則性本質。我認為,人們去電影院的一般的目的是因為時間:為了失去或錯過的,為了不曾擁有的時光。人們為了生活經驗去看電影,因為電影有一點是其他藝術不能比的,它能夠開闊、豐富、濃縮人們的實際經驗,它不僅僅是豐富,而且延長,就像我們常說的那樣。這就是電影真實的力量所在,而明星、情節、娛樂性,都與此無關。在真正的電影中,觀眾不僅是觀眾,而且是見證人。
……我覺得,我們這個時代最令人悲哀的事情之一,就是將人類意識中關於美好的一切徹底摧毀。當代的大眾文化,討好消費者的「義肢的文明」,將殘害我們的靈魂,阻止人們追尋自己存在的根本意義,妨礙人們認知作為精神存在的自我。與此同時,藝術家卻不能對真理的呼喚充耳不聞,它是惟一,決定並形成了他的創作動力。只有如此藝術家才能夠將自己的信仰傳達給他人。沒有信仰的藝術家,有如生來雙目失明的畫匠。
這段寫於40年前的話,卻令今天的我們產生共鳴。特別是在當下我們的電影生態中,這些話時,已經難覓蹤影。很多導演(可怕的是,他們都聽起來竟如此貼切,就像是一紙診斷書。可是,當我們希望去尋找那種忠誠於作者本人的電影宣稱自己是藝術家)都理直氣壯地將票房作為最大的獎牌,同時也是最大的盾牌。只是,不管名聲有多大,他們依然不能理解「人活著不是為了麵包」這句話的意思。雷鋒有句話很類似,他說「人活著不是為了吃飯」。但這只是道出了一個表層的意思。《聖經》中耶穌禁食了40個晝夜之後,魔鬼引誘他說,既然你是上帝的兒子,那你就把石頭變成食物吧。耶穌堅決拒絕了,他說,人活著,不是為了食物。其實這句話的偉大之處在於,它極大地維護了人的自由,即告訴人們,人類自身有免於被奴役的神性,無論這種奴役是食物、是金錢、還是神跡,這就是精神的絕對自由。我想,塔可夫斯基的「詩意」是有這種深度的,而無法將電影和精神的深邃建立連接的導演/觀眾,又怎麼能理解呢?而《雕刻時光》正是進入塔可夫斯基電影的最好門徑。
關於翻譯的感受,我最想說的是,塔可夫斯基的文字裡面,完全沒有「文藝腔」,這大概和很多人對塔可夫斯基的認知不太一樣吧。他的童年在衛國戰爭中度過,和妹妹跟著母親到處疏散,即便在疏散中,他的母親還帶著兩本書:《古希臘羅馬神話》和《戰爭與和平》。所以說,《戰爭與和平》就是他的語文學校。列夫?托爾斯泰的文字就是他的標杆。明朗、簡潔、忠於藝術家本人,托爾斯泰這些藝術上的氣質也浸潤在《雕刻時光》中。所以,儘可能用一種明白、明朗、樸實的語言去翻譯這本電影史上的理論傑作,是譯者應該去追求的方向,同時,原文中引用的普希金、阿爾謝尼?塔可夫斯基、松尾芭蕉等人的詩歌,譯者也儘力去接近原詩風格。但是翻譯也是遺憾的藝術,難以避免訛誤,還有待讀者的批評指正。
圖片來自網路
《文藝報》由中國作家協會主管主辦,每周一、三、五出版。創辦於建國前夕1949年9月25日,是展示名家風采,縱覽文學藝術新潮,讓世界了解中國文藝界的主要窗口之一。
文藝報1949
微信號:wyb19490925
近十年現當代文學改編話劇:經典何以成為新經典?
※畫牛的精神意義
※骨髓里的精神——《被觀賞的魚》
※楷書的精神
※写意精神丝路情——杨晓阳的画
※寫意是中國畫的精神所在
※著名畫家王廣然的會意水墨畫彰顯人文精神與筆墨神韻
※骨髓里的精神——《飯 量》
※展書寫意趣 弘甲骨精神
※中國畫筆墨的精神性
※黑白漫畫《精神病房》精神病人的世界
※書畫鑒賞■孫化良:尋找中國畫寫意精神
※懸疑漫畫:《精神病院》
※《地獄之刃》告訴你一個精神病眼中的世界
※漢字本身就是中華文化和中華精神的一種,無需刻意的去表現
※沈忱 繪製精神的痕迹
※茶文化:禪的精神在於悟,茶的精神在於雅!
※春秋哥論畫:我們畫的是一種精神
※論刀的精神
※藝術:篆刻-方寸之間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