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插隊散憶·1969：打「夜壺套」

文史 06-13

陝北插隊散憶·1969：打「夜壺套」

1969年王士偉在延安

插隊生活，有苦有樂令人回味，尤其是現在年紀越來越大了，總會時時想起自己的青春歲月，喜歡回憶自己頗不尋常的一些經歷。無論那時是多麼的艱難困苦，而且是處於人生的逆境之中，但那是一段難忘的記憶。

在余家溝的賀家山上，我邁開了人生的第一步。十六七歲的年齡，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我把它獻給了那片黃土地。我熟悉了那裡的山山水水，父老鄉親。這麼多年過去了，回首往昔，許多事情已從記憶中消失，但有些事情卻想忘也難以忘掉。八年的插隊經歷，總會留下些悔恨和遺憾，有些事讓你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1969：打「夜壺套」

1969年，插隊的第一年，我們余家溝賀家山上，有4名北京知青。我和陳衛是北京三中的同班同學，又是同月同日同一天生日的鐵哥們。還有一對親兄妹，哥哥羅再錚，妹妹叫羅燕。別看人不多，可亂七八糟的事還真不少。由於不是同一學校，互不了解，所以，很自然的就分成了兩個小幫派。羅再錚性格孤僻，做任何事都是我行我素，時常的還干點偷雞摸狗的事，有天晚上跑到老鄉賀萬山家偷吃蜂密，被人發現了。因當時他戴的那一頂帽子形態怪異，鄉親們特別送了他一個不雅的綽號——「夜壺套」由此得名。

那時，我們4個人唯一能在一起的，就是在一個灶上吃飯，大家輪流做。插隊後遇到的第一道難關，誰也不曾想到，竟會是做飯。每月45斤的定量，一多半都是粗糧，幾乎頓頓蒸窩窩頭、熬玉米糊糊。不是今天窩頭夾生，就是明天粥又熬糊了，飢餓就成了家常便飯。就這樣，還常常手忙腳亂，那邊隊長喊出工了，我們這裡飯還沒做好。無奈，只好餓著肚子出工受苦去了。

那一天，出罷早工，婆姨們都早早的把飯菜送到地頭，可我們的早飯卻遲遲不來。我早已是飢腸碌碌，又累又餓，坐在地頭上，不知為何思念起了家。內心的苦悶、煩燥，讓我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好不容易盼到羅燕把飯送來了，接過飯罐一看，又是窩頭、玉米糊。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一股無名火，我站起身來氣呼呼地說：「我不吃！」一腳就把那飯罐踢到了山下，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下來，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鄉親們見狀，過來安慰我。唯有羅再錚跑來責怪我說，為什麼對他妹妹發脾氣？我忙和他解釋道，只是想家了，心情不好，並非是對羅燕。可羅再錚聽不進去，也不聽我解釋。兩個人話不投機，越說越僵，竟動手撕打起來。

這時，站在一旁的陳衛上前來勸架。他哪裡是勸架呀！我心裡明白，分明是在拉偏手，幫我。他一上來就攔腰死死地抱住了羅再錚，而我藉助陳衛的「拉偏手」，揮起雙拳，左右開弓重重的向羅的頭上、臉上猛力擊打，把一肚子的無名火，全都發泄到了羅再錚身上。只見羅頓時口鼻見血，事情瞬間就鬧大了。婆姨們見到血嚇壞了，男人們忙上來拉開撕打成一團的我們。小隊長賀明亮說：「把人打成啥樣了，是要出人命的呀! 我可管不下了，叫大隊來處理吧！」有人說：「大隊長谷志元不在，到公社開會去了。」「那就送公社吧！」聽到隊長的這句話，我心中一驚，不免有些害怕。可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只能聽天由命了。

到了公社，趕巧公社正在召開各大隊的幹部會議。這一下可麻煩大了。我倆直接就被叫到了會議室，站到了台前。見到下面那麼多注視的目光，都還未曾開口，我和陳衛就已感到無地自容了，真想馬上找個地縫鑽進去。我把打架的事從頭至尾的講了一遍。當聽到說把人打的頭破血流時，大家紛紛指責我倆，幹部會臨時變成批判會了。陳衛剛剛為自已辯護了幾句，說他沒有打人，是勸架，反而招來更多更嚴歷的指責。有人說：「不認錯，還鬼辯，一滿不象話了，給綁了送派出所，讓上面來處理吧！」聽到這話，嚇的我心驚肉跳，把剛剛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一個勁承認自己的不對。

最後，我們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們隊的北京學生，認錯了嘛，能改就好。」這話一出，會議室里剛剛還緊張嚴肅的氣氛，一下子就緩和了許多。說這話的是我們的大隊長谷志元。我和陳衛像見到了救星一般，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晚上，公社書記又把我倆叫去，親自批評教育，讓我倆承認錯誤，寫下檢討。谷志元始終在一旁，向公社書記作保證，回去後一定要加強教育。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件事很快就在全公社的北京知青中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真是丟人現眼到家了。事情鬧到這一步，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們和羅再錚兄妺倆不能在一個灶上吃飯了，於是分成了兩個灶。不久，羅再錚兄妹就離開了賀家山，調到碾庄公社去了。

山上的北京知青，只剩下我和陳衛二人了。在剛剛插隊的第一年，就發生了這麼不光彩的事情，一時衝動，年輕氣盛，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真是無顏面對鄉親。我暗暗下決心，要證明自己。我贖罪般地拚命幹活，受苦從不惜力，想以此來彌補自已的過錯。鄉親們也都誇我「苦好」。隊里再評工分時，全大隊的男知青都是7分，唯獨我一人，鄉親們給評了7.5分。雖然僅僅是半分之差，但我感到非常自豪，興奮了好久。這是鄉親們對我的肯定，也說明了鄉親們的寬宏大量，原諒了我的不懂事。

但是我自已到現在也不能原諒自已。因為還有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在我心裡藏了40多年。那天在公社被批鬥回到隊里後，我把發生的一切都歸罪於羅再錚，遷怒於他，總想著尋機報復。可當時的那種情況，尤其是那一句「給綁了送派出所」，嚇得我怎敢再拋頭露面？可心中又怨氣難消。思來想去，我就找到鐵哥們、紅庄北京知青安明泉，求他來教訓一下羅再錚，替我出出氣。一次羅再錚從延安城裡回生產隊的路上，安明泉伏擊了他。身高馬大的安明泉，象提小雞子似的，將毫無準備、無招架之力的羅再錚摔倒在地上，重重的踢上兩腳，然後揚長而去。我躲在暗處，看到羅再錚趴在地上那痛苦的樣子，心裡竟產生一種滿足感。

這麼多年過去了，回首往事，心中自責。同為北京知青，同樣的生活命運，我卻對羅兄大打出手。每每想起此事，心中都非常愧疚。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個窮困潦倒，食物匱乏的年代，蜂蜜對人有著多大的誘惑力呀！雖然羅兄有些過於固執，且有時行止不端，但那只是少不更事，絕不能成為我泄私憤毆打他的理由。我覺得對不起羅再錚，總想能有朝一日，當面向他說一聲道歉的話。

羅再錚，你聽到了嗎？兄弟我在這裡向你陪不是了！

▌文/王士偉（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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