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不起的「混蛋」——致科比
一個可愛的小「混蛋」
還記得被NBA選中後，他說了什麼嗎?
人們經常會用現在倒推過去，得到一個似是而非的結果，卻以為是真實。就好像我們現在回憶二十年前的科比，不由自主地會導入他現在的成功、輝煌，但這並不是一個真實的科比，至多只是部分真實。
從1996年選秀開始，科比就一直被人誤解
1996年6月26日，當科比的名字被NBA前總裁大衛-斯特恩一字一頓地念出，用他自己的話來形容，「我只是一個來自義大利的小毛孩」。喬-布萊恩特，科比的父親，前NBA龍套球員，在兒子6歲時，前往義大利博洛尼亞淘金，直到1991年，13歲的科比才隨同父親回到家鄉費城，他成了美國人眼中的「義大利小毛孩」，儘管他在義大利經常看「魔術師」約翰遜、邁克爾-喬丹的比賽錄像，儘管他每個夏天都會回到美國打AUU聯賽。
但他似乎更樂意成為人們眼中的「混蛋」。
人們懷疑他為什麼敢以高中生的身份參加選秀，在他之前，只有摩西-馬龍、凱文-加內特這麼做過，已過世的著名球探馬蒂-布雷克用諷刺的口氣說：「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
那是NBA歷史上最好的一次選秀，即便不是惟一，也是之一。他們之中有剛入選名人堂、身高1米83的得分王阿倫-艾弗森，有兩屆MVP斯蒂夫-納什，有三分王雷-阿倫……以及，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的科比。他看起來狂妄、自大、目中無人，談到被NBA選中的那一剎那，他說：「我有一個夢想，我會成為最偉大的球員之一。」
他有足夠多的自信，他說：「我曾經幻想過很多次NBA球員的訓練，但在真正接觸他們之後，我非常驚訝，哇哦，沒有一個人的訓練能比我更刻苦。」
他還得到了真正的認可。為湖人試訓，他與退役不久的前NBA最佳防守球員邁克爾-庫珀單挑，走下球場的庫珀滿身大汗，沖著湖人總經理傑里-韋斯特高喊：「你從哪兒找來了這麼一個混蛋?」
第13位，他被夏洛特黃蜂選中，但在之前，湖人、籃網以及黃蜂有過長達一個月的博弈，他的經紀人告訴籃網主教練卡利帕里，「科比不會為你打球」，又警告黃蜂的管理層，「你們必須將他交易去洛杉磯」。然後，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籃網在沒有得到科比的承諾後，黯然退場。
韋斯特將他送到新聞發布會，輕聲說：「孩子，別緊張。」
科比抬頭看了看他，笑了。
他說：「韋斯特先生，我為什麼要緊張?」
韋斯特也笑了，他告訴身邊的朋友：「他是一個可愛的小混蛋。」
02「混蛋」之間的傳承
還記得全明星賽他與喬丹的交鋒嗎?
科比第一次談到邁克爾-喬丹，還是高中時期，「我每天都會看邁克爾的錄像」。
1998年，二年級的科比入選全明星，他還推開要為他做擋拆的猶他爵士大前鋒卡爾·馬龍，「讓我和邁克爾單挑!」他的單挑最終失敗了，當時患有感冒的喬丹，仍然全方位碾壓了稚嫩的科比。「他一開始就想我和一對一單挑，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喬丹說，他揭示了科比「混蛋」的本質，「如果我看到了有人生病，我也想徹底擊敗他。」
喬丹與他都是「混蛋」，喬丹說：「我喜歡他這種態度。」
科比接過喬丹手中的火炬，但沒人能接過他的火炬
他很快再次見證了科比混蛋的一面。1999年，菲爾-傑克遜接手湖人，特地安排喬丹與科比見了一次面，希望喬丹的經驗能夠幫助科比做出一些改變。然而當他們兩人見面時，科比和喬丹握了一下手之後面色轉冷，他對喬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知道的，如果一對一，我能打爆你。」
四年後，科比擊敗了喬丹，儘管是已經40歲的喬丹，在奇才隊的喬丹——2003年3月29日，科比率領湖人擊敗奇才，他在喬丹的腦袋上轟下了55分。「科比是唯一一個能夠和我進行比較的球員，」喬丹說。他將之視為偉大的傳承，就像他在2月份的全明星賽說的那樣，「我將火炬交給了現場的年輕人」。
那麼，科比會將火炬交給誰呢?李易峰將問題拋給了科比，後者微微一笑，沒有同意這樣的說法。
「其實我一直不覺得邁克(喬丹)把火炬交給了我，」科比這樣回答，「因為邁克是獨一無二的。到現在我即將退役，我也不覺得我有資格把火炬傳給某一個球員。」
「我們都覺得喬丹把火炬傳給了你，」李易峰鍥而不捨地問，「如果非讓你選擇，你覺得誰最有資格得到你手中的火炬呢?」
「很難具體選擇某一個球員，」科比說，「去年金州勇士奪得了總冠軍，今年他們也很有希望。所以我們可以看看這是不是一個新的王朝在誕生。因為我覺得自從我們當年的三連冠後，NBA就沒有王朝了。所以我很期待勇士開啟一個新的王朝。」
2016年，科比成為全明星票王，37歲的他，告訴所有的對手，「認真點，你們應該擊敗我。」但沒有人像十八年前的他那樣，瘋狂地攻擊他，用盡一切辦法擊敗他，擊敗這個與傷病做鬥爭的男人。
他甚至要提醒別人做一個真正的混蛋。在湖人在俄克拉荷馬和雷霆的告別戰中，杜蘭特面對著科比的防守，三分出手不進，雷霆的亞當斯搶到了進攻籃板。
科比大吼：「你趕緊把該死的球給他!」
亞當斯將球傳給了杜蘭特，雙方的所有球員都拉開了空間，將球場留給了科比和杜蘭特一對一。杜蘭特拿球，假動作，突破，起跳，投籃，他在科比的防守下投中了一個中投。
科比笑了。
他是一個混蛋，他希望他的對手也是一個混蛋。但這很難。現在的NBA，再沒有像科比這樣出色的「混蛋」。
科比的話可以換一種理解，「沒有任何一個球員有資格接過他的火炬」。
03「混蛋」的領袖氣質
還記得他第一次捧起總冠軍獎盃嗎?
科比第一次奪冠時只有21歲
杰倫-羅斯，科比曾經的對手，4月14日這一天，在ESPN主持科比退役。他曾經比任何人都痛恨科比，2000年總決賽，羅斯所在的步行者0比1落後，第二場，他偷偷伸出了腳，讓科比不得不離場，並且缺席第三戰。十二年後，羅斯在電視台承認，「我墊腳了，我想嚇嚇他，但他沒有退縮」。科比在第四場轟下28分、第六場又拿到26分，捧起了他職業生涯第一個總冠軍獎盃。
羅斯說：「我希望他能缺席整個系列賽，這樣我就有一個總冠軍了。」
他用最混蛋的方式給科比上了一課，而且篤定科比不會恨他。事實也是如此，在他承認了墊腳之後，他又說：「科比報仇了，2006年他在我的頭上轟下了81分。」
這就是科比，他不會用杰倫-羅斯式的混蛋方式，「任何人都不應該在別人投籃的時候墊腳」，他只會用專屬於他的混蛋方式回應：噴垃圾話，以及，打爆對手。
而這，反而讓人有一種感覺，科比太混蛋，太自大。
奧尼爾曾經向媒體嘲諷科比的自大。
「當時我們剛到湖人，我們一塊兒坐大巴，他突然轉向我，認真地說，『聽著，哥們兒。我要成為湖人的頭號得分手，我要拿下五六座總冠軍獎盃，我要成為聯盟中最好的球員』，」奧尼爾看著圍繞在他身邊的記者，咧開嘴笑了，「嘿，哥們，我能說什麼呢，『好啊，隨便』。」
有些人笑了，有些人若有所思。「科比的領袖方式與其他人並不相同，」韋斯特說。
在科比的職業生涯前期，韋斯特不只一次勸說科比不要給隊友太大的壓力，沒有任何效果，科比說：「我沒有給他們任何壓力，他們不好好訓練才會有壓力。」
韋斯特有些無奈地說：「這會讓你的朋友越來越少。」
科比說：「領袖的道路註定孤獨，我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和高興。」
他拍了一部紀錄片，導演科波拉詢問了很多球員對他的看法，科比偷偷給科波拉發簡訊，「他們到底怎麼評價我的?」然後，他聽到了納什的評價，「了不起的……混蛋」。
科比大笑，他說：「這是對我最好的評價。」
04無法超越的紀錄
還記得砍下81分的那個夜晚嗎?
2006年1月23日，科比面對猛龍轟下81分
ESPN在科比退役前夕做了一個調查，「哪一個是你記憶中科比最好的時刻?」六成以上的球迷選擇了81分的那個夜晚。
但科比有不同的看法。
李易峰問他，「如果你自己選出職業生涯最難忘的一場比賽，你會選哪一場?」
科比毫不猶豫、脫口而出：「2010年總決賽第七場。」
那場比賽，他24投6中，命中率只有25%，只拿到23分，單純從數據來看，這是他總決賽中表現最糟糕的比賽之一。但科比有不同的看法，這是他惟一打過的總決賽第七場，這是他5個總冠軍最難的一次，他與他的湖人，擊敗的是在2008年讓他們鎩羽而歸的宿敵凱爾特人。
科比說：「保羅(皮爾斯)是一個混蛋，KG(加內特)是一個混蛋，雷(阿倫)是一個混蛋，拉簡(朗多)是一個混蛋，凱爾特人都是混蛋。」
他又說：「但我是更好的混蛋。」
他對紀錄的態度永遠如此，2016年1月23日，81分十周年，科比說：「我真的不清楚這樣的比賽怎麼發生的，非常奇怪的一場球。」
他又說：「我錯失了兩個罰球，在那之前我已經連續罰中62個球了，我還投丟了一些空位球，其實我可以拿到100分的。」
所以，我們以為偉大的81分，在科比的眼中，只是有些「奇怪」，「可以更好」。
他更願意將這個紀錄送給現役球員，刺激他們前進。「很多人覺得單場80分是一件根本辦不到的事情，他們覺得50分已經夠了，即便手感很熱，60分也是極限了，」科比說，2015-16賽季，NBA球員的單場最高分是安東尼-戴維斯的59分，沒有人拿到60分（註：除了謝幕戰的他自己），整個賽季也只有10次50+，而在2006-07賽季，科比拿到81分之後的那個賽季，他一個人就拿到9次50+。
科比說：「我從來不會給自己設置極限，從來不會。我覺得80分是可以拿到的，90分也可以，100分也有希望。」
這就是他對紀錄的看法，他說：「如果沒有給自己設限，你能做到的就會更多一些。」
他也並不忌諱談到那些不好的紀錄，比如那尷尬的NBA史上「打鐵王」，他說：「請問，打鐵是什麼意思?」
這是最可愛也最「混蛋」的回應方式。
05他有「混蛋」的尊嚴
還記得他做出退役決定的時刻嗎?
2015年11月29日，科比正式宣布他將在賽季結束後退役
2015年11月29日，科比正式宣布賽季結束，他將退役。
「距離進攻時間還剩5秒，我拿著籃球，5……4……3……2……1……」科比在球迷論壇上發了宣布退役的信，那首催人淚下的小詩，道出了他的不舍與無奈。科比在之後的新聞發布會上，表情嚴肅地說：「我現在心情很平靜，我需要接受這個事實，我不想再打下去了。我沒有感到傷心，而是感激我所擁有的。不論是艱難的時光還是美好的時光，我都很感激。」
我敢打賭，雖然科比在發布會上說自己不會在場上流淚，但是，在那次發布會上，我真的看到了科比的淚光。
一閃即逝。
告別的情緒，延續了138天，如美酒般散發香氣。4月14日，無數人從世界各地奔來，只為看一場科比的比賽。
2015年11月29日，科比正式宣布他將在賽季結束後退役2015年11月29日，科比正式宣布他將在賽季結束後退役。
我看到很多人，他們沒有門票，但如朝聖般來到洛杉磯，在斯台普斯中心前的廣場上，用自己的方式，或歌或舞，用自己的方式送別科比。有一位球迷已經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幾乎是哭著喊了出來：「科比，你還可以繼續打的。」
李易峰也告訴科比：「我們覺得你應該打到40歲再退役的。」
科比笑了，這個混蛋累了，他說：「是啊，我當然可以打到40歲，但不是在職業賽場上。今年夏天我去中國時也可以跟你們打球玩耍啊，但職業賽場，是時候說再見了。」
驕傲如他，不能忍受一波又一波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輕人，在自己的頭上作威作福;他不能忍受自己打的很爛，也無法幫助球隊獲得更好的成績;他無法忍受自己身上的傷痛，心理的傷痛;他無法接受和加內特一樣，以半退休狀態去一支球隊擔任年輕人的導師。
他不需要被人同情，不需要被人憐憫。
這是一個「混蛋」必須擁有的尊嚴。
06留下「混蛋」的背影
他真的寧願孤獨地走到最後?
科比將他的第五個總冠軍送給老巴斯
2016年4月14日，科比退役的這一天，有超過30位前隊友來到現場。
但沒有人陪伴他走完這二十年，而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將他稱為「混蛋」。
傑里-巴斯，湖人王朝的創始者，從科比進入聯盟之後，視他為湖人的未來，給了他無數支持，2013年，巴斯撒手人寰，再也不可能出現在斯台普斯中心了;而在2007年，科比索要強援，巴斯一怒之下喊出了「科比是一個不會滿足的混蛋」;
傑里-韋斯特，1996年選中科比，也是他職業生涯早期的導師，如今在勇士擔任管理工作，成為湖人的對手;他曾經對奧尼爾說，「為什麼你不尊重科比，你和他在一起可以拿到5個總冠軍」，轉身又對科比說，「你這個混蛋，為什麼不願意尊重你的隊友?」
沙克-奧尼爾，科比前十年職業生涯中分量最重的隊友，一起拿到三連冠，又分道揚鑣，反目成仇，2009年， 他們又一笑泯恩仇，一起捧起全明星賽MVP，2011年退役，如今已經是TNT的解說，在他的rap歌詞中痛罵科比是一個混蛋，「快來親我的屁股」;
保羅-加索爾，科比在NBA不多的好朋友之一，陪伴科比進入三次總決賽，拿到兩個總冠軍，2013年，科比前往加索爾的家，希望他能留下，一起退役，但被湖人傷透心的加索爾，決意換一種生活，去了公牛，他同樣告訴媒體，「科比是一個混蛋」。
德懷特-霍華德，2012年加盟湖人，一度被認為是湖人的另一個象徵，但科比將他逼到牆角。因為在球場上嘻嘻哈哈、訓練態度並不認真的魔獸，與科比的處事方針截然相反。2013年，霍華德離開湖人，他從來沒有成為科比眼中的「混蛋」，也不會成為科比的朋友。
科比的最後一個賽季，他惟一熟悉的隊友，也只剩下了慈世平——一個所有人心目中的混蛋，認為科比是NBA最大的「混蛋」。
二十年來，他的對手們都視他為「混蛋」，包括曾經將他當作偶像的年輕人;朗多說，「我和科比是朋友，因為我們都是混蛋」;約翰-沃爾說，「很多人說科比是混蛋，事實也是如此」。
科比將之認作最大的褒獎，他也將「混蛋」這個詞送給他看好的年輕人，他說杜蘭特是「一個長臂混蛋」;他建議德雷蒙德-格林做一個「混蛋球員」。
當科比走上籃球這條路的時候，當他決定做一個「混蛋」，他可能就已經知道，這是一條註定要孤獨的路。沒有人能跟上他的腳步，沒有人能陪他走到最後。
我們會想你的，了不起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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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段冉 騰訊體育首席記者
編輯：Alaige
文章觀點屬作者個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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