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屈的老人與一把缺嘴的紫砂壺

從部隊轉業後，許前岑被分配到武漢市江夏區醫藥公司工作。這位參加過抗美援朝、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老戰士，就住在公司的一套老舊的宿舍里。

暖的陽光，蔥綠的田野，鵝黃的油菜花在風中搖曳。這樣的春光中，我找到了許前岑老人的家。這是一棟四層樓的居民樓，灰不溜秋的牆、五顏六色的窗戶。隨著時代的變化，各家各戶按照自己的喜好，變換著窗戶玻璃的顏色，但一樓的許家還是那種木格子玻璃窗。

「謝謝你們來看我。不過，這個季節到鄉下來，空氣真好哇。你們城裡就沒有這種好空氣哦，儘是廢氣！」坐在輪椅上的許前岑老，依舊很爽朗。在老人面前，擺著一把光滑的紫砂壺，壺嘴缺了一塊，很醒目。春天的陽光照進屋內，照在許慶烈士的遺像上。我去過不少烈士家庭，不少人家都把烈士的遺像收了起來，他們不忍心再看這冰冷的遺像，不願意每日讓思念與傷痛陪伴自己。「許多人都勸我把孩子的遺像收起來，免得總傷心。可我還是希望每天進進出出都能看到兒子。」老人告訴我：孫女許珊珊很懂事，隔段時間便要把爸爸的遺像取下來擦一番。看著她那一絲不苟的樣，心裡別提多欣慰了。

1982年，許慶從雲南空軍部隊回來後，在武漢市水上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工作。1995年9月11日，他所在的刑警大隊接到重要情報：江岸區丹水池上墩有一吸毒團伙，這夥人中有不少人身負命案。當晚12時許，副大隊長許慶帶領刑警大隊5分隊胡國勇等9名民警和胡建新等4名保安人員，全副武裝趕到現場。12日凌晨1時許，圍捕戰鬥打響，犯罪分子持槍逃到二樓的外樓梯道，包抄的兩名民警被子彈壓在一個死角，情況十分緊急。許慶一面請求分局派員增援，一面指揮火力壓制歹徒。

可是，歹徒在暗處，居高臨下，子彈在被困民警的頭頂狂嘯。許慶颼地竄上鐵門，「別上去！」大家驚呼。說時遲，那時快，許慶攀上鐵門，舉槍就射。就在這時，一顆罪惡的子彈擊中了他的面部，他被重重地掀倒在地。歹徒們一愣，戰場出現了短暫的寂靜。胡國勇、胡建新鷂子翻身，衝下樓梯。隨後，槍聲又起，增援的民警陸續趕到，歹徒被圍殲。許慶犧牲時，年僅37歲。

許前岑老人講起兒子來，沒有淚水，沒有憂傷，沒有嘆息，他的語氣始終平緩而有力，像是一名傳統教育的講解員。他的情緒變化，我們只有仔細地聽、仔細地琢磨才能品味出來。「要讓現代化平穩地實現，就得有人為它付出血的代價。」這位曾當過部隊團政委的老人這樣說。在他的話中，我們覺察不出他有絲毫的傷感。他是把自己的悲痛和思念都深深地壓在心底，他明白傷感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可是，他越是這樣，我們心裡就越有莫名的悲壯。都是人哪！單位領導曾對我說，這位老人曾經三次中風，他說話總是慢慢地顯得很吃力的樣子，老人的手還不斷地搖晃，這是中風的後遺症。

我看著老人，又看看紫砂壺。「這是慶慶那年到宜興給我買的，才50元。可惜，他犧牲的那天，消息傳來，我沒拿穩這壺，摔了。」許前岑一生沒有別的愛好，就愛喝點春茶，兒子那年買了紫砂壺，還捎了一斤碧螺春。老人家逢人就邀請到家裡品茶。如今，壺嘴已破，可壺還在，它還在與老人的心靈親密接觸。

1991年春天，在買菜回家的路上，老人走著走著，突然倒在地上，好在一位公司的同事路過，趕緊吆喝著，七手八腳地把他送到醫院。一查，中風，由腦溢血引起的。那次，把兒子許慶忙壞了，每日下班急急地往家趕，端茶送水、侍奉湯藥。第三天，許前岑老人醒來，他一看到兒子趴在桌沿睡著了。老人輕輕地摩挲著兒子的頭。

這時，兒子許慶醒了。這是職業習慣，許前岑一個勁地後悔，該讓兒子多睡一會兒的。

「慶慶，」他一直就這麼叫兒子，「明天就不要回來了，你們公安系統工作忙。」

「那怎麼行，媽媽身體也不好。」許慶依然睡眼惺忪。

「沒關係，沒準明天我就能回去。」老人歪在炕頭上，「服從命令。」一到關鍵時刻，他就這麼對兒子說話。

「是，首長！」許慶一個立正、敬禮。

1

>

許前岑老人的第二次中風是許慶犧牲的消息傳來的第二天。那天夜裡，老人坐在客廳里，一夜未合眼，他撫摸著兒子的徽章，一夜間，頭髮全白了，鬍子竟也長出了好長。第二天上午10點多，老人說了一句：「我兒對得起這顆警徽！」說完，就不省人事了。

出院後，許前岑老人藉助一根拐杖，奇蹟般地站了起來。1998年，老伴潘文秀也中風了。從此，她再也沒能站起來，只能整日坐在輪椅中。我們進許前岑老人家時就發現，他家門前是坡形滑道，這是醫藥公司特意為兩位老人進出方便而改造的。

說起兒子的事，老人的眼睛便炯炯有神。「這小子，可機靈了。」老人的語調依然很平緩。「有一年，有線索報來，有宗毒品交易在客運碼頭進行，線人說，毒販身上可能有武器。許慶身著便衣，悄悄走到正在東張西望的毒販身邊。突然，毒販大喝一聲：『你幹什麼？』槍已頂住許慶的胸口了。

「黑子借我的一千元怎麼還不還？都一年了!」許慶大聲說。黑子是毒販的大哥，喜歡賭。這傢伙一聽，自己人，槍放回了口袋。

「說時遲，那時快，許慶飛快地拔出腰間的手槍，扭住毒販的右手，槍口頂住了他的腦袋：「我是警察！」四周埋伏的人早已經為他捏了一把汗，這時見他佔了上風，如猛虎撲食，將歹徒一網打盡。

還有呢！1994年武漢發生「12.24」兇殺案，由於犯罪嫌疑人行蹤不定，幾次追捕都未獲成功。許慶接手後，了解到嫌犯喜好玩電子遊戲，就精心設計了一套誘捕方案。他們將嫌疑人誘至一家電子遊戲廳，一舉將其生擒。3年中，許慶先後21次同持刀持槍歹徒搏鬥，8次跳入長江救起落水群眾，破獲各類刑事案件300多起，被評為武漢市第七屆勞動模範。

「日子難不難，實話跟您說，難。」老人的語氣依然不緊不慢，摩挲著那隻已被他搓得發亮的紫砂壺。這句話，露出了他的軍人性格。上個世紀80年代初，老人轉業到江夏區醫藥公司以後，日子過得還是較為舒坦的。百多元的工資，養家、抽煙、喝酒都有了。後來，兩個孩子都參加了工作，自己也退了休，本想好好與老伴過幾天清凈日子，偏偏接二連三的中風，一個不夠，老伴也來湊熱鬧。一樣的病，一式兩份，你說鬧心不鬧心？

許前岑老人沒有撫恤金。老人說：「沒事，撫恤金也只能管個生活，看病打針還是不濟。再說了，我和老伴的退休金加起來快兩千元了，不少啦！」看著窗外茵茵綠草，「就是這病不爭氣，死不了又活不自在。」

「媳婦？她還好。苦了她了！」許慶的妻子，是小學教師。她很長時間不能從失去丈夫的悲痛中恢復過來。國慶50周年那天，一家人團聚。許前岑對媳婦說：「孩子，你還年輕，就這麼過下去太苦了，有相中的人，你還是組織個家庭吧！」莎莎的眼淚已不由自主地又流了下來：「爸，您知道，我忘不了慶慶，他把我的心也帶走了。」說完，扭頭疾步而出。

這時，許前岑老人長嘆一聲，不說話了，緊緊地捏著手裡的那隻紫砂壺，生怕摔在地上。

中風是煩人的病，每月老倆口的藥費至少得幾千元，每月的退休金基本上都填到葯里了。2000年春節剛過，老伴又有複發的跡象，住進了醫院。那次，家中的積蓄分文不剩，出院時還欠了院方1000多元。好在老人人熟，院方答應過些日子再還。回到家，兩老的葯全斷了。

「還是和你單位說一聲吧，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老伴含糊不清地說。

「你知道我這一輩子不求人，不要說了。」許前岑淡淡地說，顫巍巍地晃出門去。就這樣，老倆口硬撐著到了三月份退休金髮放的日子。

「其實，沒什麼，誰家沒有點難事？」許前岑老人扶著牆，緩緩地站起身來，要出門。這種病，坐久了不行，非得經常活動活動。我攙著老人走到田邊，黃黃的油菜花隨風搖曳，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真香啊！」老人小聲說。

老人一輩子沒向困難低過頭。他說，抗美援朝的時候，在坑道里，天上炸，地下攻，一守就是10天半月。望著乾乾的壓縮餅乾，眼都直了，《上甘嶺》就是當時生活的寫照，挺真實的。「就是這病，真讓人受不了！」聽了老人的話，我知道，老人是被病魔折騰得夠嗆了。

「許老伯，您還是要向組織反映反映。你家的情況特殊，孩子們又不在身邊。」

「想過，可是，人家政府那麼多的事要做。」頓了頓，他說：「今天燕子飛得真低，要下雨嘍，春雨貴如油啊！」

每年，武漢公安局領導都要來慰問他們，「建國50周年的時候，公安部的領導還專門來看我哩！」老人指著牆上鑲在鏡框中的照片，眼裡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自豪。「每回，同志們來都要問我有什麼難哪好意思提呢？」像其他烈屬一樣，許前岑老人在兒子犧牲當年，就把孫女兒也送到了公安部門。1999年，許慶的女兒中專畢業，爭氣的孩子也考入了公安學校。

「這小子，畢業那年，還是我勸他參了軍呢。開始他死活不肯，怕吃苦，怕到大太陽底下不停地立正。做了一個星期的思想工作，他想通了，一拍大腿，就當了一名空軍戰士。沒想到，這小子在部隊表現還不錯，立了幾次不大不小的功呢。就是不求上進，在部隊沒入黨。他的女兒比他還有出息，20剛出頭，就是一名光榮的黨員了。」老人比較著自己的兒子和孫女。「我看我這孫姑娘，以後的出息會比她爸大。」許前岑老人說著說著，臉上露出喜悅之色，他的手又在輕輕地摩挲那隻兒子送給他的茶壺。

每次談到兒子和孫女，老人都很自豪，軍人的腰板，也會在剎那間挺直。也許正是這種精神支撐著這位晚年遭遇喪子之痛的老人，使他在三次中風後始終堅強地站立著，這就是一個軍人的品格。

--------------------------------------------------------------------------------------------------------------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千壺紫砂 的精彩文章:

※別這樣擠寶寶的乳頭，老人的經驗不一定是對的！
※一杯茶一元錢，老人開了一輩子的茶館，做了一輩子的好事
※一碗湯 調味只是加了一點鹽 女人、老人卻都愛喝 最重要的是
※「像一棵樹」……但這次不是宋慧喬，是一個叫伊東豐雄的老人
※老人撿回一把古怪的斧刀，專家的話讓他嚇一跳！
※每一個古怪老人背後都有一顆孤獨的心
※一個孤寂的老人和一隻不嫌家貧的狗，看完最後落淚了
※一個在雪地里生活了一輩子的老人，連麵包是什麼都不知道
※六隻腳趾的狗狗，農村老人一看，一個勁誇它好！
※老人撿回的一塊「豬血」一樣的石頭老人決定留給子孫
※缺乏活力的老人帶孩子：一個脖子帶歪了，一個被開水燙了一尺傷疤
※一個一輩子都在雪地里生活的老人，連麵包是什麼都不知道！
※一隻金毛與一位古稀老人會擦出怎樣的火花呢
※「壞」老人的新聞那麼多，這個鍋不能讓所有老人一起背
※一次殺三隻雞的老人，背後真相讓人感覺很心酸
※老人種豆挖出一塊石頭，給人一看瞬間樂壞了！
※這個村裡的老人無人照顧，卻靠著腐爛的魚為生
※一道漂亮可口的水晶丸子，是小孩和老人的佳選，不但好吃還補鋅！
※女子要扔掉這個黑罈子被阻止，家裡的老人說這是不一般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