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為你淚盡顏逝

夢

蒼苔露冷，花徑風寒，籬篩破月鎖玲瓏。

秋霖脈脈，疏竹虛窗，香染葛巾冷斜陽。

寂寞脂痕，花柳無顏，憑誰醉眼任朦朧。

桃花紛飛，簌簌如紅雨，我羸弱的胸襟卻再也無法承受這慘狀的洗禮……寶哥哥，你可曾知道，我在為你淚如雨下?

七歲那年初進賈府，我並不知曉一段註定刻骨銘心的愛戀早已在此等候。第一眼見你，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老天的戲法兒，瞬間糊掉了你身後的整個世界。

你看著我，那目光裹滿太陽的餘熱，我在心底叫了你的名字。此後的同食同寢，耳鬢廝磨，朝夕相處，我們就這麼青梅竹馬了好些年。

我也不曾知曉是何時開始，也許是從那個葬花對詩的黃昏，也許是從那些花前月下的傍晚，也許僅僅是從你怡紅院到我瀟湘館的幽長小徑上，我便有了跟你長相廝守的企盼。

我自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兒，孤標傲世，敏感到總愛傷害了自己。雖是出身書香門第，卻終抵不過賈王史薛的顯貴。

寄人籬下，父母雙逝，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日子啊，我卻只能對花言對鳥語。

黃昏的風挽不起我易碎的心結，那個木石前盟的約定自前世里已被註定，你用甘露溫潤了我久不曾有過的眼淚。

多少冷雨敲窗的夜晚在我的淚光里逝去，多少雨打梧桐的黃昏在我淚濕的雙眸里拉長，又有多少吵吵鬧鬧的時光讓我用眼淚洗的斑駁?

而今，我在漫漫長夜裡淚灑窗紗，對著無邊無際的黑暗自問：寶哥哥，為何這樣至死不渝的真愛，卻換不來你終生終世的守候，每每見了姐姐便忘了妹妹?

瀟湘館，多麼美妙的名字呵！我愛這裡的每一朵花，每一棵樹，每一株草，每一片黃昏飄過的雲彩，每一隻晴空飛過的候鳥，每一滴深夜降落的雨水。

那排排的青竹，幽幽；那布滿青苔的小路，彎彎；那飄揚的柳絮，輕輕……還有，還有你一天幾趟的探訪，踏在石板路上，跫音久盪，是我心頭一支綿延千年的古曲……

那個傍晚，我不知道你是怎樣一番心血來潮，送我兩塊舊帕子。握在掌心，它們竟有千斤重！

我抬筆疾書，洋洋洒洒，題我的詩，表我的意，把我的心唱給你聽，讓我的淚流給你看。

放下所有女兒的矜持，甚至那一刻忘卻了所有禮教與約束。「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卻為誰?尺幅鮫綃勞解贈， 叫人焉得不傷悲! 」

我無言自問，肆意勾勒著青春的天書，寫你的篇章無需絲毫粉飾，我只有縱情揮毫潑墨。三首已畢，余意綿纏，註定又一個不眠之夜，月落烏啼。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我寫完這《秋窗風雨夕》時，你來了，你讀著，哀嘆著，滴下淚來。

青燈下你脈脈凝望我日漸消瘦的面龐，我羞澀成天邊最絢爛的晚霞。你勸我要好生保養，不該寫這悲怨的東西。

我輕輕點頭，心裡開出小花來。其實，我是多麼願意你讀我的每一個字，看我的每一首詩，然後，一直為我心疼下去，一直……

你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我於是暗自欣喜，慶幸出身水鄉，有著水般的靈動，卻忘記了水的陰柔早已在我體內中下久治不愈的病根。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經春流到夏?」任憑春去秋來，我的淚總也不曾乾的，只是不知道為何近來一陣陣心酸，淚卻少了那麼多。

你焦慮地看著我，心疼的樣子讓我一次次心花怒放。

我從來不曾貪戀生命的長度，只是放不下你姣如秋月的容顏，捨不得你視我如己的溫存。然而我們逃不過的終究是宿命。

淚一流干，緣分也就盡了，當初金風玉露地相逢，種種恩情，前世今生的債，都做了了斷，那就讓我再回到那大荒山下無稽崖邊，去等，下一個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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