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這麼牛 後人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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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世和 微信公號 讀史閱世（dushi828） 編輯首發
物極必反，就在商鞅達到自己政治生涯、歷史使命與理想抱負的巔峰之際，滅頂之災悄然降臨。公元前338年，45歲的秦孝公驟然離世，繼位的新君秦惠文王是何等人物，他長袖善舞，狡黠詭詐，野心勃勃。他早年就與商鞅有怨，此時一方面他為當年兩位老師因他之故被商鞅割鼻與黥面而耿耿於懷，他要消除貴族們的怨恨和部分草民的不滿而尋找替罪羊；另一方面，他也要去除商鞅功高震主的隱性威懾，這位雙面君王是一條變色龍，他在對商鞅微笑時，已經起了殺心，他要獨享變法成果必須殺掉商鞅以確定霸道威權。
於是，秦惠文王車裂了商鞅，用商鞅最津津樂道的嚴厲刑罰饋贈商鞅。
商鞅的變法，有廣度，有深度，在秦國落地生根。秦惠文王車裂商鞅之後，仍然奉行商鞅之法。要評述商鞅之法，因考古發掘的資料有限，加之多年來通過正史等古籍中的零星記載彙輯，難免有碎片化記錄的拼圖感觀；而各朝各代的評述，也因政治利益不同與文化視野的局限，產生截然相反的價值評說，甚至有摸著大象的腳說是柱子，即以偏概全的評論。
從現存的點滴史料看，《秦律》在我國的法制史上，應佔有重要位置，遺憾的是豐富的史料大多沒有流傳至今。現有史料及古書中的片斷記載，只是一麟半爪，不能窺見全貌。1975年12月在湖北省雲夢縣城關睡虎地秦墓發掘出大量刻有秦時法律的竹簡，經整理收集在《睡虎地秦墓竹簡》一書中，是為我們研究《秦律》珍貴的史料。
這套竹簡記載了從商鞅變法到秦始皇初期的部分法律與法令，應是《秦律》的一部分，可作為我們透視《秦律》的原始證據。
彙集流傳至今的史書與考古發掘的資料，對商鞅變法及商鞅之法的評述可歸納梳理如下：
第一，史書中關於當時秦國名人對商鞅及其新法的評價。
商鞅在欺騙魏國公子印並大敗魏軍之後，其事業達到頂點，秦孝公為此封賞給他於商（今陝西省商洛一帶）15座城邑，號稱「商君」（至此，歷史上才正式稱為商鞅，在此之前應為衛鞅，本文為方便讀者，一直稱之為商鞅）。
封賞之後，商鞅志得意滿，春風得意。
史書上有一段記述，實際上是通過秦國一位頗有名望的人物對商鞅的作為作出評價。
且看如何評述：
卻說秦國的名人趙良在商鞅封邑之後到其府上拜訪。商鞅得意洋洋地對趙良說：「想當初，我到秦國時，秦國的社會風俗和那些蠻狄一樣，十分落後粗俗，父子在一起不分家，男女老少同居一室，是我的變法改變、規範了秦人的生活習俗，使他們男女有別，父子有尊卑，兄與弟應分家。我的變法，使秦國管理有序，戶籍與連坐，使民眾不敢造次；開荒與分田，使農戶有土地可依附；賦稅、徭役與兵役的徵收，使國家富強；徭役勞力之多，修建的宮殿城闕，十分壯觀。我治理秦國，堪比當年的五轂大夫！」
轂即公羊，是秦穆公時的賢臣百里奚，傳說是用5張羊皮的價格從楚國買來的，又稱五轂大夫。
趙良這人說話直言直語，當時文人說話與官吏不同。官吏高高在上，見人居高臨下，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態，而說話也有故作高深莫測的味道，有時模稜兩可，讓你猜想。
文人不同，文人分屬不同的德性，寫作與說話就看品性。趙良的言詞十分犀利，他只顧說得痛快，也不管商鞅是否聽得高興。因為他認為暢達通意，即使話丑理端，也是良藥苦口，更何況坦誠直言，是為了朋友，因此他直截了當地批評商鞅：「商君你身為秦國的大良造，不為百姓著想，卻大肆營造宮室城闕，動用了多少徭役，死了多少勞工。
雖然頒行新法，但處處限制農戶。打擊貴族、士紳，甚至懲治太子的老師。你的新法，用刑太酷，賦稅太重，不僅小民難以忍受，且上層反對的大有人在，四處為敵，危險啊！從古至今，德主刑輔，敬天保民，你卻一味動用刑罰恐嚇平民。須知，教化的作用比你的那些新法效果更大，更得人心。現在，國君封邑給你，你錦衣玉食，香車寶馬，出門衛士簇擁，招搖過市。恕我直言，你事業達到巔峰之際就是災難降臨之時。還是把封地還給國君，急流勇退，隱居山野吧。」
從趙良一席坦誠的肺腑之言中，可看出秦人對商鞅及其變法的態度。換言之，與儒家施行仁政、以德治國的方略相比較，商鞅倡行嚴刑峻法的法家思想並不佔優，雖然短期內在秦國一枝獨秀，並可超越儒家而攀上高枝，但以集權專制和嚴厲刑罰治理國家卻喪失民心。這或許正是史書古籍借趙良之口對商鞅及其新法的評價。
第二、從成語典故看商鞅變法的危害性。
我們從「作法自斃「的成語典故中發現商鞅變法的弊端。史書記載，商鞅為逃避秦惠文王的追捕，曾逃竄至藍田附近的小鎮。他又餓又累，便到鎮上的一家客棧投 宿。商鞅報上假名後，客棧老闆卻向他索要介紹信，這相當於單位、居民委員會或人民公社的證明，商鞅倉皇逃跑，哪裡拿得出這些部門開具的介紹信？他苦苦哀求，那客棧老闆告訴他，當今大良造商君制定的法律明令沒有介紹信一律不得住店，否則，店主與旅客一同坐牢，甚至殺頭。
商鞅一聽，不覺長嘆，沒有想到自己的新法如此害人。
成語典故「作法自斃「由此而出。從中可窺知商鞅新法之嚴厲，也可看出嚴厲管治民眾帶來的不利的一面。
第三、司馬遷對商鞅及其變法的態度。
司馬遷對商鞅及其變法的評價不高，這從《史記·商君列傳》中可看出，司馬遷在其著述中還直接評述了商鞅及其變法的下場。
讓我們來看司馬遷怎樣直接評價商鞅：
《史記·商君列傳》載：「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跡其欲於孝公以帝王術，挾持浮說，非其質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印，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書，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於秦，有以也夫！」
翻譯司馬遷的文章，用白話說，商君即商鞅，天性就是一個刻薄的小人。追溯他的發跡歷史，便是他當初用帝王之術遊說孝公，憑藉著的是虛假的偽飾，這就是他資質與品性。再說他又藉助於國君寵臣的推薦，才被孝公任用。一旦重用，便用刑罰處置公子虔，並欺騙魏將公子印，甚至不聽秦國名人趙良的規勸，這些都可以證明商君是殘忍少恩而寡性的。我曾經讀過商君開塞與墾荒、農耕與戰事相結合的書籍，其內容與他本人的作為極為類似。最終還是在秦國獲得謀反的惡名。這是有緣故的！
由上記述可看出司馬遷對商鞅及其變法的評價，基本上貶多褒少。司馬遷在這裡貶斥商鞅，先以商鞅的人品入題，繼而指出他入仕路徑不正，有對秦孝公的寵臣打通關節之嫌，並且用刑過於殘酷，以欺騙敵軍將領的方式獲勝，並不聽名人趙良的苦口規勸，其品性刻薄與殘暴的形象已躍然竹簡之上。司馬遷甚至還評述，即使看過商君開塞耕戰的書，其開疆拓土和以農養軍的思想，也應統統地歸結到商鞅本人的刻薄性格之中。司馬遷的評價十分偏激，他將商鞅變法的主要內容即涉及農業與軍事方面的行為雜糅於商君的寡恩人品之內。從這裡可以看出他以民本思想的懷柔反對商鞅變法的殘酷，並且通過因果倒置的方式，從商鞅落得悲慘的下場反推其變法之惡是與他本人刻薄殘暴有關的。
第四，近代學者對商鞅及其變法的評述。
學者揚鴻烈於1937年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中國法律思想史》為當時頗具影響的著作，該著於1984年在上海書店重新刊印，從該書導言中可知，命名為中國法律思想史「尚是一件嘗試」。在我看來，揚鴻烈先生的《中國法律思想史》是研究中國幾千年以來各時代支配「中國法系」的基本原理的探索。在他的闡釋中，中國法系的基本原理在時間上的「變遷」與「發達」，乃是在當時和後代法律制度上所產生的影響，即對中國法律思想「靜」的和「動」的方面加以的歷史考察。
這部蔚為大觀的法律思想史著述，史料詳盡且精選，著述中關於商鞅的評述，較之司馬遷客觀，沒有使用刻薄寡恩一類的言詞貶述商鞅。但是，任何評述商鞅的著述都不可能忽視《史記》的存在。不過，楊氏在論及商鞅時，還是十分公允的，他將商鞅作為法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置放在儒墨道法諸家的對立時代背景的框架內，評述商鞅的法律思想為「法者，所以愛民也，禮者，所以便事也；是以聖人苟可以疆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智者作法，賢者更禮……」在這裡，著者對「作法」的評價較高，但是，楊氏認為「歷史觀念為之根據的，大概要數我中國為首屈一指的了」。這種「養成一種牢不可拔的貴古賤今的思想」則又「造端於儒家和道家」。因此，先秦法律思想被「許多一知半解的人開口閉口都咒罵，法律是死的，守舊的極力反對法律」。「而法家不信有萬世不變的法則，他們信法律是因時制宜，是據國情時代歷史而定」。這也證明了「商君說明法律進化的道理」。因而「商鞅相信法律是隨時代變換的，不是永久不變的」。
這裡把商鞅的法律思想拔高到「因時制宜」的層面，因而商鞅的變法實質就是反對貴古賤今的思想，也是突破祖宗之法萬世不變的道理，故商鞅遭到咒罵也是必然的。此外，在楊氏的讚譽中，我們反而看到書中含藏的商鞅的「變通」思想，即商鞅認為「法是隨時代變換的」。因而商鞅對「法」的「功利性變通」，對後世的影響也具有巨大的負面作用。當然，楊氏把「法者」說成是「愛民」則是那個時代的印跡，此說在今天看來，極為不妥，大可商榷。
不獨楊氏，在同一時期，如1937年商務印書館複印的《中國稅制史》對商鞅及其變法的評論也有肯定的意義。該書指出：「商君以其急刻之心，行苟且之政。」當時，「秦在西陲，改革田制而確定產業之基礎，由於井田廢止，而農業成為企業化，且增加耕地面積，乃秦之所以強大的一重要原因也」，這是「秦孝公用商鞅以三晉地狹人貧，秦地廣人寡，草不盡墾，地利不盡出，於是誘三晉之人，利其田宅……故廢井田、制阡陌，任其所耕，不限多少。數年之間，國富兵強天下無敵」從《中國法律思想史》、《中國稅制史》這些上世紀30年代的著述中，可看出著者著眼點在於商鞅變法的時代背景、社會思潮與經濟狀況方面。誠然，上世紀30年代的這些著述受國外思想的影響，能夠大處落墨，視野開闊，評述也較客觀，但也因受當時掀起的白話文影響和對國外經濟論著的借鑒，故出現廢井田而使農業形成「企業化」這樣較現代的誇張的字樣。當然，《中國稅制史》還是看到商鞅急功近利的一面，該書說：「商君以其急刻之心，行苟且之政。」不管怎樣說，這一時期，概其大要，對商鞅及其變法的評論還是有褒有貶的。
第五、當代部分學者對商鞅及其變法的評價。
從1985年出版的周密所著《中國刑法史》來看，該書認為，《秦律》中的刑法是上層建築，是在大秦帝國經濟基礎之上鞏固中央集權的專政工具。該書指出：「商鞅變法的內容在經濟方面，廢除以井田製為基礎的奴隸制經濟制度，變奴隸主階級的土地國有制（即所謂「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為封建地主的土地私有制，在保護『民田多者以千畝為畔』的地主階級封建所有制的同時，准許被奴役的人們只要努力耕織給政府糧布，就可以免除奴隸身份獲得自由，從而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
以上對商鞅及其變法意義的評述，應該來說是持肯定態度的，只不過由於該書發表在1985年，彼時離「文革」不遠，故在使用語言方面還未脫胎換骨，語境中仍然存在過多的諸如「文革」時期習慣使用的史學術語。當然，著者有權利運用這些觀點，也有權使用這些術語。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應為當下學人的共識，學人們應有追逐不同思想見解的文字願景之權利。
在這部史料較為完備的《中國刑法史》中，作者借用了部分《睡虎地秦墓竹簡》的發掘史料，商鞅變法及其賴以存在的經濟基礎的內容被披露得較為全面。該書對這一時期經濟狀況與上層建築——刑法之間的關係也有了較為詳盡的介紹，這，又與「文革」時期無原則地歌頌法家、肯定商鞅及其變法成果的做法不盡相同。
在商鞅變「法」為「律」的節點上，《中國刑法史》指出，商鞅變法，不是單純地將李悝《法經》更換名稱為《秦律》，而是在制定《秦律》的盜律、賊律、囚律、捕律、雜律和具律時，商鞅增加了更為嚴厲的刑罰措施。因此，在對商鞅及其變法進行評述時，較之以前豐滿得多。
此外，除《中國刑法史》較為客觀地評述商鞅的變法，還有不少讚頌商鞅的論述，其中朱永嘉所著《商鞅變法與王莽改制》（中國長安出版社）一書，詳細地記敘了「文革」時期，作者受高層的指派，注釋《商君書》的經過，講述了商鞅是如何施行改革及變法的。作者對商鞅的評價，基本上還是贊多貶少，他對商鞅變法符合時代潮流的讚譽以及對商鞅個人悲劇性的歷史遭遇的同情，也道明了商鞅悲劇命運的歷史必然性。
在當代評述商鞅的著述中，達到「文革」時讚譽商鞅登封造極地步的，非程步所著《真商鞅》一書莫屬。程氏讚頌商鞅是「希望用法律來調節社會生活的所有作為，無疑是遠遠超越了他所處的那個時代。「他認為」商鞅變法為律，其《秦律》是大民法，比《羅馬法》早了800年」。因而程氏認為：「無論是接受禪位、廢除太子、暴力奪位、殺死政敵、還是逃亡，所有這些行為……對秦國這個已經走上法治道路的國家，都是毀滅性的。」（同上）因此，程步使用了「商鞅慷慨赴死」和「敢向理想獻身」這樣既現代又時尚的詞句歌頌商鞅。
可見，無論是當世之人諸如趙良等名人，還是古代的史學大家司馬遷，抑或是近代現代的學者，對商鞅及其變法的評述，皆有很深的時代印跡。至於褒多貶少，還是貶斥過多，應為各人立場視角的不同。但有一點是必須要強調的，這便是商鞅及其變法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性或者影響性是不能被忽視的，特別是寫中國古代法制史，商鞅變法這道坎是必須要過的；至於怎樣評價那是另一回事，你說好也罷，說壞也罷，反正他就在哪裡，孑然於中國法制的歷史山頭，迎風佇立，仰天長嘆！
在我看來，從法制史層面看，商鞅變法，有幾點可以梳理歸納：
其一、商鞅變法的廣度與縱深程度在當時堪稱空前。
商鞅的變法從頒布《墾草令》到改《法經》為《秦律》，其涉及面之廣令人驚嘆!
商鞅變法的內容：既有拓荒墾地、廢除井田、開設阡陌、分配田土、獎勵農作、製作鐵具等發展農業經濟的法律法令；也有五戶一伍、編戶齊民、予取予求、犯罪同坐、鄰里株連的戶籍法與連坐法；還有重農抑商、限制流通、焚書禁言、抑制特權的法令律條；甚至還有加重賦稅、增加徭役、擴大兵役等涉及稅製法、勞役法與兵役法的內容。至於實行軍功授爵、驅民為戰的《軍爵律》，則是徹頭徹尾的國防動員令與軍事法；而《秦律》之中的盜律、賊律、 囚律、捕律、雜律和具律，已涵蓋部分實體內容的刑法，似有部分強製程序的原始訴訟法雛型的味道。此外，商鞅所設立的縣制改革應為原始的行政法模態。
由上可知，商鞅變法的內容既多且雜，從現代法的觀點看，涉及農業法、房地產法、土地管理法、林業法、戶籍法、居民法、勞工法、兵役法、稅法、民法、商法、文化管理法、社會治安管理法、監獄法、看守所法（條例）、刑法、刑事訴訟法、 國防法、中央與地方政府組織法。
可見，商鞅的變法，其廣度是空前的。
其二、商鞅變法的內容體現諸法合體、民刑不分的古代法特點。
總之，在商鞅頒布的新法中，諸如土地、賦稅、開墾、徭役、兵役、戶籍、連坐、縣制、軍功、爵位、度量、軍事等涉及民法、商法、經濟法、稅法、國防法、行政法的法令均含有刑法的內容，商鞅新法之嚴厲由此可見一斑！總的來說，商鞅新法管治得太寬，涉及面太廣，諸法合體、刑民不分的特點十分突出！
除了商鞅變法的涉及面之廣及刑民不分的古代法特點十分突出外，商鞅變法影響之深遠就不是一般語言文字所能涵蓋的了。有人說，商鞅通過變法托舉了大秦帝國。在我看來，這也不算誇張之詞，事實上，滲入大秦帝國君王乃至平民血脈的商鞅之法已綿延千年。我讀商鞅，一股冰冷的寒氣浸透肌膚，寒氣刺骨，如果僅僅是在法制史上論及商鞅之法，無論怎樣殘酷，怎樣陰險，似乎可以就此打住。然而商鞅之法沒有死亡，它活在當下，它以一種深入國人骨髓的陰氣寒氣，裹挾著同態復仇、禁言焚書、陰招毒計、殘忍暴虐、變通功利席捲而來，圍纏著我們。看商鞅之法，越看越冰冷，周身寒徹，殺氣襲人。陰氣與殺氣豈止在法的本身，它穿越秦律的語境，在封閉的農耕文明的基石上鍥入了政權的欺騙與權力的肆虐，奠基著這個日益牢固的中央帝國，為它增磚添石。
這是一個怎樣的帝國，又是一個怎樣的文明？
在這個封閉的系統，存在著一個自我圍合的龐大而自成體系的農耕文明：它的北面，是秦帝國無與倫比的發明與創舉——長城，這條蜿蜒的長龍似乎想隔離來自於大漠草原的滾滾煙塵和游牧民族的金戈鐵馬；它的西面，連接八百里秦川的秦時明月只能映照狹窄的河西走廊，漫天的黃沙阻塞了西出陽關的故人們的通道；西南面巍峨崢嶸的唐古拉山的冰峰應視為天然的屏嶂；東南沿岸的海浪波詭雲譎，在海岸邊修築城牆，可以將大海的風浪拒之門外。
於是，在黃河與長江的調節、餵養下，遼闊大地上的農耕文明在此發跡、生存、繁衍。在這裡，只需埋頭耕作、開墾造田、自給自足，這就夠了。其實，善良而十分勤勞的農民並不需要國王，他們在華夏這塊豐腴的大地上完全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但是，他們追求穩定的心態卻成了國王要求一統與維穩的借口；他們對於和平的企求卻成了國王能夠保衛他們的理由。本來，韓趙魏秦齊燕楚諸國的爭霸角力，與農人們無關。但國王們有種種的借口與理由，擴充國土，揚我國威，皆與民同樂乎！於是，收稅徵兵就成為子民們的義務與必須。
可惡的是，農人們辛勤耕作，本來就臉朝黃土背朝天，這商鞅，竟出陰招惡招，不僅將農人們捆綁在土地之上，不準其流動，不準其旅行，不準經商，不準娛樂。這也罷了，還要綁架農人們的思想，使農人們除了吃飯必須閉嘴，可憐的人們只能勞作吃飯並上交賦稅，或者去保衛他們並不需要保衛的莊稼，因為，即使換了國王，也仍然需要農民耕作，新的國王也仍然要為自己的賦稅而去保衛農民們的莊稼。商鞅律法之惡真正的可怕不在於它殘酷性，而在於它的欺騙性與禁言封口令。商鞅廢井田後，鼓勵人們開阡陌，實際這是人們自己墾荒而獲取的成果，卻變成商鞅與秦王分配給人們的土地的功績。此外用五戶為一伍的戶籍法捆綁小民還不善罷甘休，還需動用連坐法讓鄰里鄉親相互告發，挑撥離間，使之成為互相監控的工具。真是舉報有功，包庇同罪。如此陰險惡毒，堪稱世界一流。再看那秦律，刑罰之殘酷，不禁寒從腳下起！
商鞅之法，這是怎樣的一種心計？它通過法、律、刑的外在形式，以陰毒、算計、暗招、威脅、禁言、恐嚇、欺騙、殘忍、厚黑圍纏著這些善良而老實巴交的小民百姓。它使依附在土地之上的人們邁不開雙腿，連顛沛流離、遷徙流浪、離亂逃逸，這些每一句足以傷筋動骨或萬方磨難的言詞都不能關聯與適用。到了這份上，依附在土地之上的人們除了「熱愛」依附的法律並「自願」受其奴役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可見滲透著軍事擴張欺壓百姓的商鞅之法是惡法！它周密的算計與自以為是的萬全安排，使秦帝國的領土獲得了從國王到小民們的痴心守護。
商鞅之法以及商鞅的殫精竭慮，使大秦帝國的後輩君王們擁有了巨大的政治權力和軍事權力的「合法性」，確立了皇權專制的唯一路徑。最終由秦始皇繼承這一切且橫掃六合，並在前述的龐大而封閉的場域內構築舉世無雙的專制帝國，而中央集權的逐漸牢固，廢封建，行郡縣，中央集權專制的形成，這，不能說與商鞅的奠基無關。但大秦帝國的崛起與疆域的拓展，本質上與小民們無關，而商鞅之法的殘酷性、欺騙性、侮辱人格性與禁言封口令將禍害千年！
版權聲明：該文摘自陳世和先生《中國變法歷史風雲錄》，法律出版社2016年2月出版。由作者授權微信公號 讀史閱世 刊載 ，轉載請註明以上信息，歡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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