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我遁：火車
須彌，1984年生於雷州半島，同濟大學哲學碩士，曾供職於《藝術世界》雜誌社，現為《飛地》編輯總監。著有詩集《環形病史》、《鳥坐禪與烏居擺》，詩文本「身體三部曲」（《身體地圖》《物居詩》《烏鐘擺》）等。
打盹術
打一個長盹，
醒來，錯將傍晚當早晨——
天氣沌，意識累……
「當——」
視覺落在掛鐘上，
滲透，攪拌，幻化，
並發出聲來。
恍惚間，你的時間錯覺，
被擺正過來。那裡有記憶。你說：午睡
與厭倦及虛擬平面
相類似——
比如，看書，或做夢。
這個世界還是一如既往地
喧囂不止。有人瘋狂
自拍，停不下來；
有人被抓，錯綜複雜；
有人發明新的伴侶——
智能書寫日常，
重新配置人的感知。客戶端的神話
開始延宕。你感到心慌：
總有什麼在被吞噬。
白天黑了又白，繼續黑——
你手持書（每五十秒換一本），
偶爾製造影子。一隻折耳兔，
一把蓮花帚，一個手淫人影。
你的姿勢：做書，或看夢。
每一本書都居住著一個
叫做厭倦的怪物。
反覆，反覆，征服。
你終於讀了進去：
不變的是，主人公仍然
與寵物一起，生成當下生活——
牆上的手影
啟動了你們的日常實踐
之閥門。它撲，你看。它看，你撲——
一種姿勢的詩學彷彿
要在這個迷你空間中蔓延。
目標突然轉移：它為了咬住尾巴，
瘋狂自轉。電風扇倒下。
再倒下。洗衣機作為賽場，
攪拌得過於激烈，
但日子被洗白，一切都顯得
妥帖起來。日子閃出影子，
你轉向手機屏幕，
也有類似感覺。
天氣沌，意識累……
從書中過渡到一隻
叫做句子的貓。它撲向你的睡眠。
你知道，或憶起：那是未來，
不是寵物。是的，兩個平面的
故事相互交錯發生。
數碼體提示你，
未來將會以何種面貌
擊潰或是偉大或是庸常的
防線——
夜窗將風漏了進來，
牆上的影子依然是老樣子
——偶爾掉灰。如同
鏡面或書頁脫落。
書中主人公打了一個
長長的盹，告別
呢喃不休的各式喧囂。
看世（書），或做界（夢）。
發熱的意識有點重。你厭倦。
腦海中不斷閃過幾個詞形——
一隻數碼寵物、在虛擬平面上、主體。
聲訊論
別再糾纏於那些遊戲了
汗水、噪白、新人生、恍惚症、死者的數字
不如空瓶子，也不是雜線團……
一個人，神經過敏的存在
多裂其身，比如
天黑，不僅僅是黑
而且是死，是捉，或靈感
於虛擬空間中
……無人在旁。他一個人
從夢中走出，記憶變色
早餐店私吞了早餐，目光中
有胃與戰鬥。別踩到
臟物。巨大、尖利、高清屏上
出門前後，別四處宣揚
公共汽車站凋零了
或是，手機進水
從未停止過的恍眩與暈惚
他繼續上路，路上的人臉復活其身
千百條形線，交織如電
天災人禍量子宇宙政權人事
多少年後他的記憶中
仍將殘存著客戶端的神話
以及人技騷亂。別忘了
搶購一個外星球。一個定地。
……夢醒，船開。有人喝高
有人穿越，有人患災難病與胃夢
比如，資訊，不僅僅是姿訓
別說，遊戲停，萬物生
這是另一種，迷幻與哀悼
不如從原處爬起，閃回另一終端，也不是……
他，一個資訊的溺水者，生生死死
家逸線
午後悶雷：跳出一個片語：未來的生命。
窗外雨點斜，迴避傘打開。
我看見：同一面孔：同一語調。
嘮叨叨，叨叨老，嘴角泛黃。
沒有什麼比這更清晰的了——
言外之意，他已到了抱孫子的年紀。
我被大人抱著；被大手牽著：像牽牛花，
打醬油於隔壁小賣部。
或者說，我應該從被動態轉化為
主動態了。抱娃：這姿勢
銘寫在父輩的書頁上。
一頁一頁又一夜。兩千公里的
遠程通話中，他們的頭髮
白了。嘮叨叨，叨叨嘮，
從小到大，耳膜換了一次
又一次。或許，也沒那麼乾脆。
總之，處境糾著結，沿著雨點，
再次亮起黃燈。路線奇詭。
其中關鍵一條：愛與避。
對一個小生命的渴望佔據了
一切。一個新家，一段重現。
這上了年紀的地理空間，
上了年紀的父輩。我遁：火車。
一個偉大的騰挪配置。
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從青春期到而立年，
依然返回原點。這習慣的渴求。
嘮叨叨，叨叨老，光線晃動。
母親的面容從閃電中顯出。
她說：就安在這裡。這裡是哪裡？
那年輕人，目光四移，內心不定。
窗外雨點斜，網頁彈出一個
新聞標題：一座新型空間建成了。
我停下來，對著那熟悉的面孔，凝視片刻。
三十是個坎，或者六十。空中布滿了
逃逸的線。他們在遙遠之處喊我；我假裝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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