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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影視劇中為什麼那麼多「巴赫元素」?

日本影視劇中為什麼那麼多「巴赫元素」?


1944年6月,為了能在已經勝利在望的太平洋戰爭之後更好地處理戰後日本問題,美國政府委託了曾任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系助理教授的魯斯·本尼迪克特進行了一項關於日本社會與文化的研究課題,希望藉此可以更好地了解日本的國民性格與思維方式。受戰爭所限,本尼迪克特無法親臨日本,但是,她通過對日本戰俘、日裔美國人進行訪談乃至對日本電影、宣傳片和書籍的研究,寫就了日後名揚海內外的傑作《菊與刀》。


《菊與刀》雖然在後來飽受人類學家的批評,但它確實提出了日本民族性格中非常矛盾對立但卻一致統一的兩類特徵:愛美而又黷武,尚禮而又好鬥,喜新而又頑固,服從而又不馴—正如日本人所喜愛的菊與刀那樣。而在明治維新之後,日本經歷了一段長期的崇洋媚外史,先是德國,其後是美國。在這其間,古典音樂作為西方文明中極為核心的部分,在日本生根發芽、開枝散葉。如今無論是日本的鋼琴家、小提琴家、指揮家,都已在世界樂壇上取得了一席之地,而日本民眾對於古典音樂的了解、熱情與喜愛甚至遠遠超過了很多西方國家的聽眾。

這一點在日本的影視劇作品中也有很大體現,無論何種題材(是講述愛情的《穿越時空的旅行》,還是控訴社會現象的《告白》),無論何種類型(商業片的《盜鑰匙的人》,還是文藝片《入殮師》),無論何種類別(是真人電影還是二次元動畫乃至廣告),更別提那部以古典音樂為主題的日劇(《交響情人夢》) —我們都能聽見穿插於其間的那些古典音樂。有趣的是,在這些眾多使用了古典樂配樂的作品中,日本人對巴赫的喜愛,簡直堪稱執念。無論是表現浪漫還是冷峻,是唯美還是殘忍,是秩序還是混沌,在那些充滿「菊與刀」的對立中,我們總能聽見巴赫音樂的聲音緩緩響起。



日本人感情中最為細膩、豐富和服從的一面,與巴赫音樂確實有極為契合之處。雖然巴赫音樂因其巴洛克時代的復調和對位技法,會多少顯得缺乏那種直接明顯的感情(如喜怒哀樂),但背後卻有著某種更為含蓄的情感表達;就算是表達對上帝的讚美或是對宗教的虔誠,也都更多是沉靜與安適,而絕無炙熱的情感表露。


但日本電影人,卻仍能擷取出巴赫音樂中與日常情感最為相合的那部分,巧妙施為,取作己用。在2013年的電影《如父如子》中,日本當代電影大師是枝裕和講述了一個關於在產房抱錯孩子的兩個家庭的故事—電影情節看似俗套,但是枝裕和的手法別具一格,影片結尾處,一心自私地想強留住自己血脈的中產父親,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多麼深愛那個抱錯了但卻養育了六年的兒子,他苦苦追著曾經的兒子,想要求得原諒,當最終兩個家庭不發一語卻達成和解時,巴赫《哥德堡變奏曲》的Aria緩緩響起。沒有感天動地的煽情,也沒有開心愉快的大笑,《哥德堡變奏曲》的Aria安詳地撫摸著兩個曾受到巨大創傷的家庭,也撫慰著銀幕外觀眾的情緒。

同樣是《哥德堡變奏曲》,在細田守的動畫片《穿越時空的少女》中,巴赫音樂一改其沉鬱的情緒表達,反而歡脫地描繪了女主人公紺野真琴輾轉騰挪於那些錯亂時空中的秩序。《哥德堡變奏曲》的第一變奏快速馳行的旋律、交替出現的聲部、頂真回還的變奏,在略顯繁複的音符中卻展現了統一的秩序感,這與電影中在錯亂紛繁的時空中去展現的邏輯嚴密的情感主線不謀而合。紺野真琴飛奔在樓道上下卻穿梭在時空之中的秩序,而樓道的層層樓梯彷彿就如鍵盤一般,在真琴迅捷凌亂地跳躍踩踏下,演繹出了如巴赫般的和諧與統一。


有趣的是,日本電子品牌夏普在2011年推出了一款非常小清新的木質外殼手機SH-08C。雖然手機在市場上反應一般,但手機的廣告卻博得了滿堂喝彩。為了契合木質外殼的手機概念,設計師們在溪水潺潺的森林裡搭建了一條長達數百米的原木階梯軌道。當木質的小球滾下軌道時,溫厚卻不乏清脆的木頭撞擊聲,敲打出了巴赫BWV147(《耶穌,眾望喜悅》)的主旋律。專精鑽研的日本設計師甚至還給裝飾音設計出了利用多米諾骨牌法來敲擊的木質副線,實在是匠心獨運的天才創意—森林、溪水、麋鹿,在如此充滿天籟聲息的自然之中,用原木敲擊來演繹的巴赫,當真也是只有日本人才能想出的無雙絕配。



弔詭但卻合理的是,日本電影中常見的那些暴力、血腥乃至變態(hentai)的面向,卻也可以同樣用巴赫的音樂來表達。雖然感覺這些場景與巴赫音樂的意境完全不符,然而,真當殘暴的畫面與唯美的巴赫並肩起舞時,電影卻營造出了完全不同於作為單體的畫面和音樂的獨特意境。


新世紀福音戰士》(EVA)自1994年開播以來,因其流暢的打鬥場景、超前的表現手段與艱深的哲學內涵,受到了當時社會的廣泛熱議,並開創了日本動漫延續至今的風格創新期。在劇中,因巴赫音樂作品所富有的宗教性與純粹性與動漫風格相契合,所以被廣泛地在片中使用。在1997年EVA的劇場版《AIR/真心為你》中,明日香駕駛的紅色二號機與有著天使般白色雙翼,卻面目邪惡猙獰的量產機進行殊死格鬥,斷肢橫飛,血如泉涌。如此血腥的暴力美學場面,卻配上了歌德所說的「就如永恆的和諧自身的對話,就如同上帝創造世界之前,思想在心中的流動」的音樂—《G弦上的詠嘆調》。巴赫音樂的和諧與靜謐,在血流成河的打鬥中,變得詭異而又絕望。EVA所包含的末日情結在這種情境的烘托下,表現得淋漓盡致。

同樣是《G弦上的詠嘆調》,在更為血腥暴力的《大逃殺》中,深作欣二用巴赫的旋律來描繪了從工廠廢墟中殘忍的殺戮,漸次引入到了主人公關於往昔的美好回憶。《大逃殺》將少年人性中的善與惡,通過極限的條件,放大到無以復加—巴赫G弦上詠嘆的無以言喻的美好,對比著與那些年輕面龐絕不相稱的殘暴屠戮,這種反差產生的極度絕望,讓每一位觀眾無不如坐針氈。


而在反映校園暴力的電影《告白》中,一心想要得到科學家母親關注的男主人公,在成長的一路上以各種極端的行徑(如虐待動物、電擊老師)希望可以出人頭地,直到最後希望引爆炸彈來與全校師生同歸於盡。影片中共有四段告白,在男主角渡邊修哉的告白中,他一邊冷血地將殘忍的事情寫到自己的主頁上,一邊卻用非常平靜卻真摯的語


氣談起自己對母親的愛。而作為配樂的,則是巴赫《F小調第五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廣板。柔美的旋律一如變態少年渡邊修哉對母親的眷戀和傾訴,而給動物處以極刑的網頁卻更向我們昭示了這恬美背後的無限殘忍。


菊與刀


日本影視劇中對於巴赫的運用,有其獨到的一面。雖然在歐美電影中,也不乏用巴赫來表達唯美和抒情,但論及在情緒的細膩把控上,反而遠遜於文化氣質完全與歐美迥異的日本;而敢於大膽地反用巴赫音樂來描繪暴力、殘忍與絕望。這也許正是因為日本處於兩極的性格氣質,導致了他們對於巴赫的理解是如此的多面、極端和深刻。

身穿和服的巴赫,並沒有丟失原本屬於德意志傳統下的那種理性與虔敬,反而多出了幾分屬於東方特質的剛與柔。人們都愛說音樂無國界,可往往卻很難切實地體會到這一點。相反,在談及具體的音樂作品時,又總會加上德奧傳統、俄羅斯風情這樣的界定。但在那個穿著和服的巴赫身上,我們看到了巴赫音樂的無限可能,看到了他看似充滿秩序化和宗教感的音樂背後,更為豐饒與真摯的感性一面。



了解國家大劇院2016新春祝福音樂會http://www.chncpa.org/subsite/xcjdyyh2016/index.html


文圖/郭偉健 高遠致 責編/褚慧超 美編/周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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