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剛：中國與巴基斯坦歷史回顧
摘要中巴經濟走廊不僅引來企業建設沿線新城，還具有重要的人文意義。生活在走廊沿線的孩子們將會看到外面的世界。他們是中國和巴基斯坦兩國未來的公民，引領中巴關係進入新的紀元。
本文是張信剛2016年5月24日在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主題的「北京論壇伊斯蘭堡分論壇」上的英文演講，以下為譯文：
中國和巴基斯坦互將會永遠是近鄰；兩國間六十五年來以行動表現的友誼也必將流傳下去。
借紀念中巴建交65周年論壇之機，我想向諸位介紹一些曾為中巴兩個民族開路、引路的歷史「人物」。追溯他們的事迹，我們將打開記憶宮殿之門，領受殿內華燈帶來的啟迪。
兩國領導人舉行會面，圖源網路。
先給大家講兩個小故事。大約二十年前，我時任香港科技大學工學院院長，從美國招聘了一位計算機專業的巴基斯坦裔學者。這位年輕朋友向我推薦了努斯拉法帖阿里汗的音樂，我立即被這位歌者的美妙嗓音折服。不僅如此，我還非常喜歡巴基斯坦流行音樂，有些曲目似乎源自蘇菲派1音樂。
大約十五年前，這位朋友又從巴基斯坦帶回一本出版於拉瓦爾品第2的精裝中阿雙語《可蘭經》，譯者是北京大學的馬堅教授。這本書成了我的個人藏書。
印度河谷的人頭像：我們是誰？
五千多年前，印度河流域先民開創了燦爛的文明，在諸多方面取得高度成就。他們是誰？從何處來？與誰為伴？先民們沒有留下絲毫線索，彷彿有意給後世的我們出了一個謎題。不僅如此，印度河流域出土的早期黏土像與歐亞大陸其他新石器時代塑像驚人的相似，似乎在昭示人類擁有共同的起源。
一種猜測是印度河流域的先民至少曾與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蘇美爾人3和阿卡德人4有過往來。我曾經注意到這兩種文明都在四千五百多年前使用過圓柱形滾動印章，這個發現令我大為驚喜。
史料中對青銅時代早期美索不達米亞人後代的記載較為完備，但摩亨佐-達羅5、哈拉帕6及其他遺址居民的身份至今仍然是謎。摩亨佐-達羅城規劃有序，磚房排列井井有條，還有社區浴池，已經具備了先進農業社會的典型標誌，而且全世界最早的棉花種植和織布技術就出現在這裡。而那些出土的文物，畫著神秘小鳥的陶器，比例勻稱的青銅男像，究竟是誰在五千年前製造了它們？這些謎團連學者們也無從破解。是啊，這個消失的古代文明留給我們太多未解之謎。
摩亨佐-達羅遺址和文物現屬巴基斯坦，而印度河流域先民創造的燦爛文明則惠及全世界，他們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例證。
犍陀羅7雕像：我們屬於全世界
希臘-巴克特里亞9人追隨亞歷山大大帝的征程在塔克西拉建造了一座希臘式城鎮，令後來統治這一區域的斯基泰人10和帕提亞人11都驚艷無比。
公元前約兩百年，月氏人12從今天的中國遷至印度河流域附近，建立了貴霜帝國13。隨後在迦膩色伽一世14的統治下，貴霜帝國的版圖不斷擴張，東至恆河平原，北達天山山脈。後來，犍陀羅（近巴基斯坦白沙瓦）的佛教徒以阿波羅和雅典娜的形象為藍本，依照希臘傳統製造了佛陀、菩薩等的塑像，又沒忘將當地的色彩風格融匯其中。 犍陀羅佛教藝術贏得了大乘佛教徒的欽慕，並遠播至中國、韓國、日本和越南。
公元五世紀初，中國的法顯和尚15曾在白沙瓦16附近親見數百座舍利塔和修道院。然而，當玄奘在七世紀再次經過這裡，卻只能為已遭破壞的佛寺哀嘆。大約是嚈噠人（又稱白匈奴）17將這些佛教建築摧為瓦礫。
儘管如此，犍陀羅宗教藝術至今仍在世界宗教藝術史中享有盛譽。犍陀羅藝術發源於犍陀羅，其影響範圍卻覆蓋中亞、東亞、東南亞甚至更遠。誰能說這不是各民族同享人類遺產、命運休戚與共的絕佳例證呢？
鄭和與陳誠：我們是來自遠方的友人
鄭和是眾所周知的傑出航海家、軍事家和外交家，但他的穆斯林身份卻鮮為人知。鄭和的族系可以追溯至中亞，不僅如此，他的好幾位副使都有波斯-阿拉伯血統，精通波斯語和阿拉伯語。鄭和在第七次下西洋途中病逝後，便是依循伊斯蘭風俗海葬。
1405至1433年間，鄭和七下西洋，遠至印度南部、波斯灣、葉門、索馬利亞和肯亞。雖然這七次航程都有完備的記載，但明代官史卻從未明確提及鄭和下西洋的真正使命。我猜想，當時蒙元勢力一直與剛建立的明朝纏鬥，而帖木兒帝國統領中亞西亞，對蒙古頗有影響力，鄭和應是受命永樂皇帝與帖木兒帝國建立穩定可靠的通路。由於明蒙之間戰事不斷，中國內陸至中亞的陸路常受阻斷，並不可靠，因此鄭和便經海路前往帖木兒帝國建立聯繫。
同一時期，明朝使者郭驥和陳誠也曾數次由陸路從北京前往中亞。
1387年帖木兒統治時期，郭驥一行人首次抵達撒馬爾罕19，卻被關押近二十年，直至帖木兒過世。郭驥回到中國不久，於1407年再次被派往中亞，一為維護明朝在中亞的利益，二為確保絲綢之路不會因帖木兒後人的繼位之爭被阻斷。
陳誠的外交建樹則更多。他學過蒙語和藏語，並在衛拉特蒙古20和東察合台汗國21附近任事多年。1413年、1416年和1418年，陳誠三次率明朝使團抵達中亞。陳誠的使命或許是向帖木兒的繼位者展示大明朝的富強，證明帖木兒逝世前試圖入侵中國乃無謂之舉，與明朝結盟才有利可圖。1414年，陳誠抵達帖木兒帝國都城赫拉特22並受到帖木兒之子沙哈魯23的熱情款待。沙哈魯被陳誠的學識和觀點打動，決定派規模龐大的使團前往北京，並將帖木兒最心愛的戰馬贈獻給永樂皇帝，以示承認中國的宗主國地位。
十六世紀初，帖木兒帝國開始衰落，被成吉思汗長孫拔都24的後人——來自哈薩克草原的游牧部落蒙古烏茲別克人驅逐出中亞，帖木兒帝國的最後一位統治者扎希爾·丁·巴布爾25被迫流亡於費爾干納26和阿富汗。這一切與莫卧兒帝國27，因而與現在的巴基斯坦大有關聯。
巴布爾和阿克巴：我們授予秩序與和諧
巴布爾是十六世紀中亞最富才幹和人格魅力的人物之一，創立了莫卧兒帝國。幾年前，我到過拉合爾，曾感嘆巴布爾在一連串政治和軍事挫折之後竟有幸遷入這樣一座城市。我讀不懂巴布爾開始使用的「突厥文」（又稱「察哈台文」）自傳《巴布爾納瑪》，但扎因·克汗所著巴布爾傳記的英譯版令我受益匪淺。
巴布爾被歐洲人稱為「文藝復興王子」。巴布爾並不知道，他從拉合爾出兵印度之前，歐洲人已經繞過好望角抵達了印度。巴布爾在印度擊敗多支敵軍，使用火藥槍是他取勝的原因之一。這段歷史頗值得玩味。首先，巴布爾的母親是成吉思汗的嫡系血親，但巴布爾講突厥語和波斯語，在文化上不算蒙古人；其次，巴布爾的遠房堂兄弟們是蒙古人，自稱烏茲別克人，正是這些來自草原的親戚令巴布爾飽受磨難；再次，幫助巴布爾取得軍事勝利的火藥正是由蒙古人帶到中亞；此外，巴布爾在印度次大陸建立的莫卧兒帝國在波斯語中的意思即為「蒙古」。
巴布爾的孫子阿克巴28是莫卧兒帝國最偉大的君主，他的帝國之大也許連其祖父也未曾預料。阿克巴統治下的印度有著龐大而多元的人口，阿克巴對此十分重視，經常邀請伊斯蘭教烏理瑪29和蘇菲派、印度教、基督教和瑣羅亞斯德教30的學者們一起在禮拜堂討論宗教和哲學問題，嘗試使伊斯蘭教、印度教、基督教和瑣羅亞斯德教完美融合。儘管阿克巴的嘗試沒有充分付諸實踐，但是其開放的心態和對社會和諧的追求一定會給人口構成多元化的國家帶來啟迪，而「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個說法想必也一定令阿克巴深感欣慰。
喀喇崑崙山脈31：我不是你們的障礙
喜馬拉雅山西側的喀喇崑崙山脈讓人望而生畏，難以逾越，被稱為印度的天然「長城」。雖然喀喇崑崙山脈冰川星羅棋布，但只須看一眼令人嘆為觀止的喀喇昆崙山高速公路，你就會明白，大自然並非決意把意志堅定的人們分隔在山脈兩側。
喀喇昆崙山高速公路的建成離不開中巴兩國政府的決心，工程師和建築工人們二十年如一日的英勇氣概和奉獻精神也將永遠被銘記。五百多位修路者為這條全長一千二百公里、全世界海拔最高的跨境高速公路奉獻了生命。這些英雄，願他們的英靈安息，告訴我們中巴之間的紐帶多麼堅實牢固。
中巴經濟走廊：我們帶來繁榮
1987年夏天我首次造訪喀什時，在酒店餐廳偶遇一群剛剛沿著喀喇昆崙山高速公路的路線分段來到中國的巴基斯坦商人，當時公路還沒有落成。我問他們一路上花了多長時間，一位來自卡拉奇的中年男子說：「太長啦！」
如今，有了中國「一帶一路「戰略和中巴經濟走廊，再加上跨越中巴邊境的高鐵構想，我在喀什遇到的那群巴基斯坦商人一定萬分欣慰，未來也會有數以萬計的商人、學者和遊客因此受益。
中巴經濟走廊不僅引來企業建設沿線新城，還具有重要的人文意義。生活在走廊沿線的孩子們將會看到外面的世界，將會擁有更多的教育機會和更廣的職業選擇。他們是中國和巴基斯坦兩國未來的公民，他們將締造人類命運共同體，引領中巴關係進入新的紀元。（文/張信剛）
2016年5月24日
譯者註：
1. 蘇菲派伊斯蘭神秘主義派別的總稱。亦稱蘇菲神秘主義。「蘇菲」（Sufi）一詞系阿拉伯語音譯，其詞源有多種說法。一說是阿拉伯語「羊毛」的意思；一說源自阿拉伯語「賽法」（Safa），意為「心靈潔靜、行為純正」；一說源自阿拉伯語「賽夫」（Saff），意為「在真主面前居於高品位和前列」；另說，蘇菲派因其品質和功修方式類似先知穆罕默德時代「蘇法」（Suffah）部落的人，故名。蘇菲派賦予伊斯蘭教神秘奧義，主張苦行禁慾，虔誠禮拜，與世隔絕。其足跡遍及全世界。
2. 拉瓦爾品第是巴基斯坦東北部的一座城市。
3. 蘇美爾人是歷史上兩河流域（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中下游）早期的定居民族。他們所建立的蘇美爾文明是整個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中最早，同時也是全世界最早產生的文明。
4. 阿卡德（Akkadia）是一個大約4350年前由城市發展而成的古代強國家，統治區域位於美索不達米亞（今伊拉克）中部與南部，存在於巴比倫帝國的前期。
5. 摩亨佐-達羅（Mohenjo Daro）（公元前2600年-前1800年）是印度河流域文明的重要城市，大約於公元前2600年建成，位於今天巴基斯坦的信德省的拉爾卡納縣南部，摩亨佐-達羅是世界上其中一個早期古代城市，有「古代印度河流域文明的大都會」之稱。
6. 哈拉帕（Harappa）是位於巴基斯坦旁遮普省原先拉維河流域的一座城市，是印度河流域文明的中心，也是印度河流域古文明遺址中發現最早的。
7. 犍陀羅位於今西北印度喀布爾河下游，五河流域之北。犍陀羅文化屬於古印度北方文化，深受古代波斯文化和希臘文化的影響。
8. 塔克西拉（Taxila）位於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西北約50公里處。這是一座有著2500年歷史的著名古城，其佛教遺迹有2000多年的歷史，覆蓋了2500平方公里，是舉世聞名的犍陀羅藝術的中心，也是南亞最豐富的考古遺址之一。中國高僧法顯、玄奘等都到過這裡。
9. 公元前3世紀中期古希臘殖民者在中亞草原地區建立的希臘化的奴隸制國家。又稱「大夏—希臘王國」。
10. 斯基泰人（東伊朗語族）是公元前8世紀—前3世紀位於南俄草原上和中亞、北亞的屬於印歐語系東伊朗語族之游牧民族。
11. 帕提亞人發源於伊朗高原東北部，它以該地區為基礎，在希臘化時代（塞琉西帝國）結束時迅速佔領了從兩河流域至青藏高原西部邊境的地區，建立帕提亞帝國（也稱安息帝國），成為接替阿契美尼帝國的西南亞霸主。
12. 月氏是匈奴崛起以前居於河西走廊、祁連山古代的游牧民族，源自大約4000年前定居阿爾泰山南麓的印歐語民族。
13. 貴霜帝國，古國名，疆域從今日的塔吉克綿延至裏海、阿富汗及印度河流域，包括新疆西部。
14. 迦膩色伽王一世是公元前1世紀一個中亞君主，在他和其承繼者統治之下，貴霜帝國達至鼎盛，被認為是當時歐亞四大強國之一，與羅馬、安息及漢朝並列。
15. 法顯（334年—420年），中國第一位到海外取經求法的佛教僧人，旅行家和翻譯家，著有《佛國記》。
16. 白沙瓦為巴基斯坦西北邊境省首府，是巴基斯坦最具有民族特色的城市，在公元前58年被貴霜王朝犍陀羅的迦膩色伽王一世定為首都。
17. 嚈噠人是一支生活在古代中亞的游牧部落聯合體，曾自號匈奴，故也被誤稱為匈奴或白匈奴。
18. 帖木兒帝國（1370年—1507年）是中亞河中地區的突厥化蒙古軍人帖木兒於1370年開創的帝國，首都為撒馬爾罕，後遷都赫拉特。鼎盛時期，其疆域以中亞烏茲別克為核心，從今喬治亞一直到印度，囊括個中、西亞各一部分和南亞一小部分。
19. 撒馬爾罕是中亞最古老的城市之一，絲綢之路上重要的樞紐城市，連接著波斯帝國、印度和中國這三大帝國。
20. 「衛拉特」是蒙語「Oilrat」的漢語音譯，蒙元時期漢語譯為「斡亦剌惕」、「斡亦喇」等，明代漢譯為「瓦剌」，清代漢譯為「衛拉特」、「厄魯特」等。由於在清朝初年時主要分布在蒙古高原的西部，故又稱為「西蒙古」。
21. 察合台汗國始建於1222年，是蒙古帝國四大汗國之一。
22. 赫拉特是阿富汗斯坦西北部歷史名城，赫拉特省省會。
23. 沙哈魯(1377～1447)，帖木兒帝國素丹，帖木兒第四子。
24. 孛兒只斤·拔都（1208年—1255年），蒙古族，蒙古以及世界歷史上著名的軍事家，欽察汗國的創建者。
25. 扎希爾·巴布爾，統治印度次大陸的莫卧兒帝國的開國君主。1501年被烏茲別克人擊敗，流竄喀布爾。1529年，在巴特那打敗比哈爾的阿富汗人首領。最終建立莫卧兒帝國。
26. 費爾干納，烏茲別克東部城市，費爾干納州（西漢時稱大宛）的首府。
27. 莫卧兒帝國 （1526年－1857年），是帖木兒的後裔巴布爾在印度建立的封建專制王朝。在帝國的全盛時期，領土幾乎囊括整個南亞次大陸以及阿富汗等地。
28. 阿克巴大帝（1542—1605年），是印度莫卧兒帝國第三代皇帝，著名的政治和宗教改革家。
29. 烏理瑪即穆斯林國家有名望的神學家和教法學家的統稱，相當於猶太人的拉比，。區別是，猶太人沒有自己的政權，而在穆斯林政權下，烏理瑪多數從屬於統治者。
30. 瑣羅亞斯德教是在基督教誕生之前中東最有影響的宗教，是波斯帝國的國教，也是中亞等地的宗教，在中國稱為「祆（xiān）教」。
31. 喀喇崑崙山脈是中國新疆與克什米爾間的一條走向與旁遮普·喜馬拉雅山（大喜馬拉雅山脈的一部分）相平行的大山脈。也是世界第二高山脈。西北--東南走向，通過印度和巴基斯坦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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