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焚:生命
只要活著,我們就不能忽視生命的每一種臨場經驗與審美。
一
與神無關,生命自有生命的旅程。
女人和男人,在時間的斷面上開始直立行走,牽手的瞬間天地金碧輝煌。那一束光,穿過種子的胞衣成為一道閃電,潛入幽暗的陰陽相遇之中。
陰陽萌動。春讓冬交出了寒冷,用河流捂熱大地的體溫。
水被火點燃,是由於從水裡提取了火。
火,點燃多少,水就孕育多少。水從植物的根莖葉脈到達果實,而眾多的果實卻在灰燼里昂起高傲的頭。
灰燼讓果實認同了泥土。泥土,由於果實而肥沃。
在對於水的等待中,種子,永遠不知道寂寞。
二
在時間深處,一滴水嬰兒般醒來,睜開一塵不染的眼睛。這是季節最細潤的手指,從植物的根部伸出,觸摸到一縷光,正從千年積雪的視線滑落。
春天,一滴水的旅程從植物的胚芽開始。
河流取出囤積了一個冬天的衝動,開始釋放波濤的次數抱緊冰雪下剽悍的大地。一夜之間,曾經雄性的冰凌在逐漸蘇醒的體溫里疲憊不堪。
水,一團液體的火,把冷的硬度和長度一瞬不歇地在膨脹的慾望里融解。
大地泛青,植物吐綠,那是水的腳印。水豐腴地站起來,用花瓣的軀體裸露生命的性感。讓風,在芳香的吐息里受精,孕育一群明媚的陽光。
讓春天,載著雨滴暖綿綿地低空飛翔。
三
季節把一年中所有的溫度都塞給了夏天。
白晝在延長,直到西山裝不下晚霞的全部顏色。
燃燒著,還有女性們的眼神,薄薄的衣衫藏不住熟透的身體,就連影子也能涌動夜晚求偶的潮聲。
夏天,水已經把每一條河流裝滿,就是一株青草也蓄積夠了勃起的力量,任何一陣風走過,都要高傲如火焰一般躍動,活著,只選擇朝上站立,擺出火的姿態。
是的,火揭示著全部生命的造型,在宇宙中心,策劃一場大水,如何繞過太陽的疆界抵達每一條毛孔的河床。
然而夏天,炎熱讓太陽的統治無所不在。
火在行動,水在上漲。
把太陽搗碎,成為零零碎碎的星星,再把星星碾成粉末,只剩下夜色。然後,在這火的灰燼里種植大面積的青草。讓青草在每一個清晨,結出晶瑩透涼的露珠。
這是火到達水的最短路徑。
四
秋天了,風把遠處的山吹到窗前。
山是近了,陽光卻逐漸走遠,像候鳥的啼聲,踏著一路秋葉向南方遷徙。
秋葉當然被留下,該紅的,該黃的,這是水的果實,也是火的果實。
這些果實們各自揣摸著同樣的心事:究竟該怎樣從樹上下來才不至於摔痛?
風,作為葉子們的梯子過於陡峭,沒有雲朵柔軟的腳步,葉子們的眼神顫顫驚驚,行色瀟瀟瑟瑟。
秋聲,當然屬於葉子們跌倒的聲音,讓我的夢從昨夜疼到天明。
如果我能夠伸出比風更長的手臂,打開比大地更鬆軟的手掌,接住那些曾經綠了窗檯,綠了街道,綠了公園小徑,綠了荒山野嶺,綠了田野收成的預感,綠了花朵美的姿態,綠了江南,還一路綠到可以抵達的北方的葉子們。
那麼,葉子們是不是可以沒有疼痛地回到大地,安安靜靜地枕著泥土,做一回屬於它們自己的夢呢?
五
冬天為大地留出最多的視野,甚至雲的巢穴也被一概拆除。
風薄得鋒芒畢露,一不留神就會割破季節僅存的柔情。
遼闊回到了大地,即使天空偶爾壓低秋的高遠,也只能觸摸到大地的肌理,使沉默更為渾厚,凝重,莊嚴。
冬天,萬物完成了一生壯麗的凱旋。回到泥土,實現生命最低狀態的回歸。
因為神,我們才被迫接受死亡的攝理。
而死亡,蓄積的正是出發的力量。生命的世界沒有死亡,只有一段旅途與一段旅途之間必要的停歇與休養。
冬天可以讓泥土成為泥土,讓落葉捂緊種子,讓火在灰燼里一聲不響,讓水穿上翅膀。
一場大雪已經把沿途的鳥聲在大地里種下,靜靜地等待著發芽的季節。
六
可是,這樣面對四季,金的屬性為什麼總讓我們空手而歸。
春天自然抵達水,夏天裸露著火的膚色,秋天既有果實,又有無邊落木,而冬天大地寥廓,雪花一伸手,便能抓到泥土的溫潤和質感。
而我們所要尋找的金呢?在流水裡聽到它的響動,在火的舞蹈中捕捉它的反光。至於果實和落葉的色澤,泥土的重量和冰雪的鋒芒……
金是存在的,而金是不確定的。
那麼我們該如何在四季中提取金的元素,找到那些自然的秩序里可以讓生命經受打磨的含量?
尋找金,我們陰陽抱合,馴服那道閃電,讓五行相生而觸及金。
請你用下半身的河流與火焰,上半身的大地與果實,讓我在上一個季節里死去,在下一個季節中重新活過來吧!
如此反覆,大地從而萬物蔥蘢,枝繁葉茂。
為了生命中金的屬性,我們在肉體的四季里漂泊。
END
作者:靈焚,中國著名作家,二馬看天下特邀專欄作家
約稿:愛斐兒
責編:紅紅
主播:譚矞心
靈焚,本名林美茂,福建人,現居北京,日本歸國哲學博士(Ph.D.),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領域:古希臘哲學,日本近代哲學、日本漢學。出版學術專著、合著、譯著、編著等多部。「我們—北土城散文詩群」重要發起人、組織者之一,曾主持《詩刊》《青年文學》《詩歌月刊》等散文詩專欄,現為《星星·理論版》「散文詩現場」專欄主持,出版散文詩集《情人》《女神》《劇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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