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憶江南？西湖的威武與冶艷

群芳過後西湖好，狼籍殘紅。飛絮蒙蒙。垂柳闌干盡日風。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中國的眾多城市中，杭州無疑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城市之一，也被無數文人墨客描寫過，或鍾情山水，或抒情懷志，可無不是讚美。在我看來，這個城市秀美精緻卻也有歷史之沉澱，不使其艷俗；風流瀟洒卻不少凄美忠貞，不使其輕浮；商賈熙熙卻不忘品茗禮佛，不使其功利；百姓富足卻難掩錚錚鐵骨，不使其媚俗。

她沒有帝國之都的氣派，沒有商業中心的匆忙，因此也就沒了過高的要求。古往今來，無人對其有過高的要求，即使是偏安的南宋朝廷，也只是把她作為臨時都城，終究是要揮師北定的。因此也就沒有了類似「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批評，反倒是活得逍遙自在。

作為我最愛的一個城市，不定期地探訪一次，便能體會這「浮生偷得半日閑」的暢快。而作為曾經心目中愛情的勝地，總以為必須要等到真愛，才不負了這湖光山色和那些凄美的愛情故事，可終究，良辰美景奈何天，只剩下這西湖的水，依舊平靜；湖畔的楊柳，依舊搖擺；山中的彌勒，依舊歡笑。

中國的寺廟萬千，可屬於自己的或許只有一間，也許是門口的土地廟，也可能是萬里之外的古剎，這一切，皆是因果造化，只看個人有幾多心事，曾在這佛國勝地傾訴，又有幾多塵緣，問之於這泥塑金身。就這樣，「威武」、「浪漫」、「靈隱」成為了杭州的三個代表詞。

魯智深，武松——兩個來自梁山水泊的血性男兒，在目睹了一個個曾經患難與共的弟兄屍橫沙場，宋頭領又傾心於招安之後，帶著滿身的血腥之氣來到了這裡，依著柔媚的西湖，一心向佛。所謂英雄氣短，如此的錚錚鐵骨也無法免去雄心破碎的痛苦。不知在那些不眠之夜中，他們是否還會緬懷著當年氣吞河山的氣概，或者已經習慣了香茗佛理的溫柔呢？

岳飛——「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鵬舉的字並沒有被這位氣冠山河的民族英雄所辜負，征戰數十年，縱橫大江南北，岳家軍的威名讓金國的將士心驚膽戰，也讓說書人慷慨激昂，然而一切的威武最終倒在了風波亭之中。即使是平反之後，也只留下一個「岳王」的牌位讓人參拜，供人敬仰，卻再不能親眼見到「駕鐵騎，踏破賀蘭山缺」的那一天了。

趙構是個聰明人，在西子湖畔為岳帥的威武找到了歸所。不似秦儈、張浚的莫須有；也不似金兀朮般殺無赦。只用這江南的粘稠將他包圍，將他纏住。最終不露痕迹地奪去了他的豪情，也奪去了整個南宋王朝的血性。至少在這一點上，趙構完美地繼承了他先祖杯酒釋兵權一般的高明。

秋瑾——一個來自江南的奇女子，在我看來正是杭城個性的典型代表。「鑒湖女俠」的名號讓她的傳奇人生與江南的這汪清水緊密相連。哪怕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也沒有理由和資格去懷疑她的勇氣和鬥志。

在她嬌柔外表下躲著的正是無法在杭州空氣中嗅到的威武之氣，而這些讓鬚眉亦敬服的威武卻正來自於生養她的這片嬌柔之土。可以說秋瑾的傳奇，正是江南傳奇的縮影。

平日的江南，嬌柔凄美，不見筋骨。卻能在最緊迫的時刻釋放出高於想像的力量，如同清軍入關，留髮留頭之爭一般，那些看似被青山柔水消磨得沒有了骨氣的江南子民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抗爭。一切，只因為那些躲起來的威武在作祟。

杭州，成為了那些身負殺戮之氣或是未了之志的英雄豪傑不約而同的歸宿，無論是心甘情願還是被逼無奈，這些滿身威武的漢子們最終都被這裡的溫柔一一俘獲，將自己的九尺之軀連同一腔的凌雲壯志一起留在了西子之邊，留在了杭城之間，也把自己的威武悄悄地留在了這裡。

有人問我：「西湖冶艷否？」我沉思半晌，答道：「冶艷——只因那躲起來的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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