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告訴你，民國武林本就是一個主題公園

原文首發於《非一流評論》

文丨李雨諫 北京大學

湖南人罵髒話時會有這麼一句話：捅你一碗刮涼粉不放貓魚水！

這話說得是商家不講道德，沒有行業操守，涼粉底不放腐乳水。

一個小販放不放貓魚水就成為咒罵的指涉，那麼最講倫理價值的武林倘若放棄了道德操守，會如何？

正是從這個角度來說，徐浩峰《師父》，通過一個有明顯缺點的反英雄人物，重新呈現一個歷史群體中的儀式化和政治邏輯，再現民國語境中的犧牲機制與個體生存焦慮，思考並真實地祛除功夫人物身上的魅影。

自新世紀以來，與民國有關的各類話題成為學術話語、大眾消費的重要書寫。

一時間民國文人（自由知識分子）、民國社交名媛（大家閨秀）、上海夢（孤島文學與電影）等熱潮紛紛湧現。

在大國崛起的背景中出現的「民國范」以及「民國視角」，成為追溯中國現代主體性與現代性的一種歷史表述－－

將民族解放、階級革命、軍閥與內戰的歷史話語轉變為自由啟蒙、現代民主的「去主流表述」。

民國熱的興起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隨著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福山提出「以自由民主制度為方向的人類普遍史」觀念，將西方自由民主制度視為「人類的意識形態終點」。

由此，史學範式轉換，帶動了學術話語生產上的嘗試，比如再現孤島生態、再造現代性、尋溯公共空間等等。

這些學術上的延展，大多數都嘗試跳出主流話語的左翼革命敘事，或填補歷史縫隙，或重建敘事中心，或尋找價值主體。這股緊接90年代人文大討論的氣象，同時也掀起「重寫xx史」的記憶書寫，指向著人們對於中國近現代歷史的多視角呈現。

落在電影文化再現中，大致有如下幾類：

有《金陵十三釵》等的白人救世邏輯；

有《一九四二》等的底層受難與社會切面；

有《建國大業》等的新主旋律；

有《黃金時代》等的個體傳記；

有《鬥牛》等的小人物大時代荒誕；

有《南京！南京！》等的人道主義情懷……

顯然，徐浩峰參與制作的《師父》、《一代宗師》、《箭士柳白猿》則是選擇放在「民國武林群體」，力圖展示其中的武行秩序、傳統儀式、倫理價值與個體生存。

歷史上，民國武林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存在。

北洋軍閥在著手洋務運動時，效仿明治維新，意在建立一個類似武士階層來維護藩閥勢力以應對政黨改革，加上當時如李景林等人的軍閥背景，一系列原因促成了這個特殊群體的身份地位。

這點，影片多次借蔣雯麗之口，談到政客軍閥資助武行背後的政治邏輯。

與《一代宗師》不同，徐浩峰摒棄了王家衛的宗師情感糾葛，以廖凡所飾演的師父陳識為中心，通過他與武行頭牌鄭山傲的「利益交換」－－培養天津本地人耿良辰踢館，進而創立武館——力圖貫穿著整個天津武行小生態。

陳識北上，家境中落，功夫便成為了一個康德式的先驗力量，維持著或確立著他的主體性與自我認同的維繫。

通過功夫，陳識看清楚「利益交換」的武行潛規，這個空洞能指的先驗主體被他宣布為「不教真東西」，即主體已死。他所做一切都希望打破僵化的群體秩序，謀得一席之地。

這也正是《箭士柳白猿》中的老頭所言，二十歲為霸才。

如此，陷入那咯索斯式的自戀，滯留住了陳識，讓它把耿良辰等許多人一度視為走向「重振師門家業」的鋪墊。

與很多現代啟蒙的敘事邏輯相似，一方面暴露武行解構著「功夫主體」；另一方面，藉助功夫實踐，耿良辰、陳識完成一系列反抗天津武行的身體暴力，實踐著主體自主的行為能力－－重新締構世界以及給出功夫存在的意義。

這般對人性覺醒表述抱有期待的轉折，這便是現代後啟蒙時代的主流邏輯，消滅經驗主體，呼喚行動主體。

結尾，徐浩峰給出了天津武行南下追殺的敘事倫理，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主體安身的問題沒有落在人性覺醒的現代啟蒙觀，而是重新回歸到傳統秩序的倫理訴求，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會受到追殺，因為壞了規矩。

以此，我們看到，在1933年的民國時期，功夫始終只是時代記憶的一角，它無法構成歷史生成的意義之源，也無法為陳識和自身提供生存位置。

比之香港功夫電影流露出「時代最後一抹亮色」，徐浩峰冷靜的態度，讓人們看到稱之為「功夫」、「武術」的文化主體終究只是虛無的歷史幻象。那個時代需要的不是經驗，而是行動。

民國語境下，個體生存與民族大義之間的裂隙使得近年來中國電影中的歷史主體性問題格外焦灼。

演繹傳說，無非是江湖恩怨。

擦亮了的儀式、規則和懲戒終究也是一種文化景觀。

比起97回歸的前焦慮所帶來的救國抗洋表述，如今的《師父》又想說明什麼？

或許只是書中所言一般：「以何種品相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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