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教書先生3:人生就是在不斷地告別
題圖:Shree Yalamanchili
圖文 / NatsumeToshiko
山谷里有黑色蝴蝶——「告別課」
「這個字我不會寫……」
來,我教你。
「這個數學題我不會做……」
來,我教你。
「你為什麼要去芭蕉坪啊?」
因為那裡缺老師,那裡的學生需要我過去教他們啊。
「那我們也需要你教我們啊。」
…………
嘿,佳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學校教你文字書寫,教你數學題計算,但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課——「告別」,卻是誰也教不了你的。
上次去看你,走了一個半小時的山路,一路都在想等見到你了,你吃到我給你帶的棒棒糖你會有多開心。
到達桐油坪之後,我在校門口叫上其他幾個小孩一起去你家找你。紅權大聲說「佳佳!老師回來了!」你在屋裡和弟弟一起看電視,不搭理他。「我是說真的啦!不信你看啊!」紅權跑到你家裡拉你出來,你爬上窗子往外看我,我躲在門那兒,故意讓你看不到。
看到我之後,你只是說「老師你坐進來!」然後繼續看電視。電視播完之後我要走了,你很自然地拉著我的手一起往外面走。
你問我「老師誒,你怎麼回來啦?」
「因為我夢見你了啊,所以回來看看你。」
你歪著頭笑,「你夢見我什麼?」。
「我夢見你很生氣,還哭了。」
「我為什麼生氣還哭了啊?」
「我哪知道啊。你有沒有很生氣還哭了啊?」
「沒有啊,但是我也夢見你了。我夢見你回來看我了,結果你真的回來看我了。我還夢見你爬樹,爬好高哦,我都爬不上去……我不喜歡爬樹,因為我不會爬。」
「沒關係,等你下次再夢見我,我就不爬樹了。」
「嗯,好。」
所有孩子們都前後簇擁在我周圍往村子裡走,你緊緊拉住我的手,有時還把其他小孩拉住我的手掰開。
我只是把你的手握更緊。
路上,有孩子采了路旁的小花給我,你卻一臉嫌惡地說「醜死了!」我說「但我覺得好好看啊。」
你說「老師,你走的前一天我送給你的粉紅色的花你還記得嗎?那個才好看,是我和我弟弟去山坡那裡採的!」你又吵著鬧著要去摘花,我只是捏了捏你的手,繼續拉你往學校走去。
你孩子氣的佔有慾我都理解。
來桐油坪的前一晚我和你們吳老師打電話,他說你上課情緒很大,很鬧,不聽話。有一次還在課堂上說不要上他的數學課,要上語文課。然後你被趕下樓了。
「那節課吳老師不讓你呆教室咯?」
「是啊。」
「你知道是什麼原因懲罰你嗎?」
「知道啊。」
「那你知道錯了嗎?」
「哈哈哈,知道啊。」
「你認真說,你上數學課有沒有用心聽?」
「有啊。」
倔強如你,我知道你是一個怎樣性子的孩子,嘴上說得蠻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心裡敏感得很。
祝老師跟我說,我走了之後,你上課總心不在焉的樣子,而且老和吳老師唱反調說不要男老師教。
聽到這話,我心裡又是竊喜,又是難過。
竊喜是因為我能在你心裡找到我的位置,難過是因為我走了,不能再教你。
我想起蒙老師教我們唱的歌曲(寫在歌詞之前的一段話說,「這首歌適合表達支教老師的心情,但並不適合學生唱」)歌詞是這樣的:
「我真不想說服你,不想打掉你自己的心啊,更不想把你的心帶走,所以我,只好把我的心都交給你。讓我的生活屬於你,還有我們一起做的事情,只屬於你。」(盧安克《留守》)
佳佳,你知道嗎,我覺得我「把你的心帶走」了,但是又不能「讓我的生活屬於你」——我難過的是這件事。
在桐油坪呆的那一下午,我們像往常一樣玩遊戲,聊天,累了就坐地上歇歇,好像我從沒離開過一樣。
你有時會問我現在的生活。
「芭蕉坪的學生聽你的話嗎?」
「聽啊,他們都四年級了,很懂事。」
你臉上明明是一臉「他們肯定不聽你的話」的表情。
「我去芭蕉坪考試過,他們教室好臟哦!一點都沒我們的乾淨。」
「嗯,還好吧,他們都會打掃。」
你不屑地撇撇嘴。
「你為什麼要去芭蕉坪啊?」
「因為那裡缺老師,那裡的學生需要我過去教他們啊。」
「那我們也需要你教我們啊。」
「…………」
「老師你可不可以不去了?」
…………
佳佳,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夢嗎?夢裡你生氣了,在哭。其實我也在哭。
我想起了我小學二三年級時,一個好朋友搬家轉學了,晚上我回到家,把自己關在卧室里,拚命翻找那個城市的區號,想要依靠什麼小線索找到她新家的號碼。最後實在沒辦法,抱著電話本一直哭一直哭,覺得再也見不到她了。
佳佳,你夢見我爬上好高的樹,你不會爬樹,所以急得要死,以為再也見不到我了,是不是?
我該怎麼安慰你說「別難過,沒關係」呢?因為我自己都覺得很難過,有關係啊。
剛開學一兩天,我們支教機構的負責人李磊老師和李露老師來桐油坪看我們,李磊一進校門就抱怨說「李露真是的!剛進村子就直接抱小孩去了!也不跟我幫忙!」
他們走後的第二天,學校來了兩個學前班的小小孩,手裡拿著小野花來找「李老師」和「胡老師」。
「我們這裡沒有李老師和胡老師啊。」
「我昨天還看見她來了……昨天李老師來了……找我玩……」小小孩奶聲奶氣地說。
後來我才知道,那兩個小孩是來找李露的,李露以前在桐油坪支教認識他們。
但是啊,「李露老師昨天就走了啊。」我對那個叫樂樂的小朋友說。
「哦,走了哦,那把這個花留給李老師好不好?」孩子們認真地把小花遞給我。
我心情複雜地接過花兒,放進盛滿水的瓶子里。——那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支教老師和孩子之間的離別。
在二樓教室拿木板的時候,你試探地跟我說,「老師誒,你跟以前一個老師好像哦!」
「長得很像嗎?」
「看起來一模一樣。」
「是嗎?」
「那個老師最後留電話給了三年級的,她說等他們想她,可以給她打電話。」
「哦。」
「你會給我們留電話嗎?」
我輕輕拍了一下你的臉,口氣盡量輕鬆愉快地說「我又還沒走,留什麼電話啊。」
你還是一臉狡黠的笑,不說強求的話,也不會耍賴撒嬌。
快吃晚飯了,我催你回家。你朝校門口走去,突然又想起了沒和我道別,於是回過身子朝我笑著擺擺手。
「張佳佳再見啊!我十一以後再來找你玩!」
「嗯!好!再見!」你像一陣風從校門口跑出去,我感受到了你的滿足和喜悅,所以那一天我也是滿足和喜悅的。
你問芭蕉坪的學生乖不乖,我知道你在說「如果他們不乖你就回來教我們。」
你說芭蕉坪教室不幹凈,我知道你在說「我們教室才是乾淨,所以你應該留下來。」
你說以前那個老師長得和我一模一樣,我知道你在說「所以你要和她一樣給我們留下電話啊!」
你是小孩,我也曾經是小孩,所以我理解你。但是我是大人了,你還沒體驗過當大人是什麼滋味,所以好多東西我都無法解釋給你聽。
比方說家裡的期待,職業目標,就業與薪資等等等等。這些你都不懂,也不需要你懂。
但是你要懂得,我無法陪伴你很久很久,我終究會離開。
我不能跟你一樣說一些孩子氣的話,「芭蕉坪學生不好管,我要回來教你們」、「芭蕉坪條件沒桐油坪好,我要回來。」、「我要給你留下號碼,我們要永遠保持聯繫。」……這樣的話,我都不能講,因為我不能欺騙你,不能讓你抱著空的期待。
「講話不能講太滿」是我十八歲之後才學到的一個道理,你也會有十八歲,到時候你可能也會懂。
十二歲的時候,鄰居家的小夥伴搬家,抱著枕頭哭了一宿。
十四歲的時候,班主任老師調走,心裡悵然若失,很久沒有緩過勁兒來。
十八歲的時候,英語老師離職,寫了一封信表達我對她的思念。
十九歲的時候,火車站送一個之後再也見不到了的朋友,我笑著揮揮手說再見。
你看,人越長大一些,面對離別就越淡然。因為心裡多了很多妥協,少了很多奢望。
你遇見一個人,很有趣,你們倆交談甚歡,然後各自走了,就這樣。
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或者說緣分,真的是很玄妙的東西,不是苦心經營,刻意維持還能存在。但有的卻又是宇宙爆炸化做塵埃,它都還存在在那裡。
好奇怪,其實我也不懂。
但是我知道,總會有離別。
跟你說這些,我自己都沒把握的話也真是夠啰嗦的。你才這麼小,你會理解多少,體會多少呢?
時間還那麼長,你總會長大,我劇透這麼多幹什麼。
原諒我也講不清這堂「告別課」。
走的那天我該穿什麼衣服呢,該對你說什麼呢,我都沒想好,也從來沒想過。
只是想到樂樂來找已經走了的李露,我怕到我支教期結束了,你新學期開學看不到我……
如果那時你手裡有花,那就交給新的支教老師吧。
我希望是我自以為是想太多,我希望有新的老師替代我陪伴你,我希望在我在的日子,陪你經歷更多。我希望你慢慢長大,慢慢將離別的遺憾釋懷放下,記住那些快樂和溫暖就好……
佳佳,某天你往前走找不到我,你可以試著回回頭,因為我也在記憶的時光深處回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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